謝輕舟臉色不陰不陽,進來坐下時,周身力道比往日重了三分。
林澈眉頭一動,若有所思地“啧啧”兩聲。
他估摸着,謝輕舟别是在孟韻娘那吃了瓜落。
再一看後頭追進來的謝樓,小心翼翼端着一個土黃色的砂罐,裡頭不知是湯藥還是什麼,在手裡晃得叮咣響。
直到“咚”地一聲,砂罐穩穩當當放在謝輕舟和林澈中間。
謝輕舟的視線死死盯着那個砂罐,像是要給它盯出一個洞來。
他的眼神很有壓迫感,尤其不說話時,會讓人無端感到緊張。林澈跟他共事這麼久,想不注意都不行。
脊背上生出毛毛的感覺。
難不成自己剛才想錯了,這裡頭是案子的物證——人.骨炖的?!
林澈觑着謝輕舟的臉色,慢慢伸手,捏住蓋子一揭,霎時一室飄香。
看着砂鍋裡一個黃澄澄的大雞腿,林澈大叫:“韻娘偏心!我也跟着你風裡來雨裡去,她卻偏偏給你單獨開小竈!謝輕舟,你該當何罪!”
林澈一邊“嫉恨”地看看謝輕舟,一邊不客氣地拿出一個倒茶的杯子,捏着勺子便往碗裡舀湯。
謝輕舟伸手摁住勺子,眸子微眯,語氣不善:“雞湯是給你炖的嗎,你不問就吃?”
語畢,謝輕舟還掃了一眼林澈的雙下巴,嘴角帶着一絲嘲弄的笑。
林澈裝看不見,笑嘻嘻道:“咱倆多年兄弟,别這麼小氣。”
謝輕舟手掌巋然不動,“她是我夫人。”
“知道知道。”
話音剛落,林澈便察覺到謝輕舟力氣有所松動,他當即抓住機會再舀兩勺,盛滿後慢悠悠坐下來,優雅地小口喝着。
“咯噔”一聲,謝輕舟将蓋子蓋上,又給謝樓一個眼色,砂罐便被抱遠了些。
方才聽謝輕舟炫耀他有“夫人”,結合這主仆二人進屋時的樣子,林澈想着想着,忍不住笑出了聲。
為表感歎,他還來了一句:“可惜是真郎君、假娘子。”
謝輕舟眉頭一皺,飲茶的動作頓住,杯盞緊緊攥在手裡,睨着眼問:“你什麼意思?”
空氣中似乎傳來瓷器碎裂之聲。
謝樓默默站遠了些。
林澈趕緊出聲:“诶诶诶,你可别這樣看着我。”
說着他迅速喝完碗裡剩的湯,指了指頭頂上空,故作神秘道:“不出半月,你會感激我的。”
謝輕舟輕嗤,定定地看了林澈一會兒,對方眼神異常堅定,毫無心虛之意,不知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謝輕舟倒沒說不信,趁着砂鍋未涼,默默把剛才那隻雞腿夾到林澈碗裡。
林澈握拳輕咳一聲,感慨道:“真是不枉我費心替你籌謀呐。”
*
蘇城年節熱鬧,各處張燈結彩,鞭炮聲自臘月尾直響到正月十五,方漸漸停歇。
百姓痛惡的水賊一清,各方商旅陸續穿行其間,水路貿易日趨繁盛。衆人都相信,假以時日,蘇城必為新的商貿重地。
衙署内院。
各處貼了剪紙窗花、春聯,光秃的樹幹綁了紅絲帶,各處枝丫、檐角挂上了或大或小的燈籠。
奈何蘇杭乃蒙蒙水鄉,春日多連綿小雨。淅淅瀝瀝、偶有間斷,往往一連落上大半日。
早起放晴,趁着日頭,謝輕舟、楚容、謝樓三人便帶上配好的草藥包,喬裝打扮成衙門普通的辦差人士,往城郊的一處村莊義診。
名為義診,實為試探。
林澈傳信,言及韓國夫人麾下的一個幕僚似乎有往蘇杭傳信之舉,而謝樓也探查出城郊附近異動。
正好衙署曆來有召集郎中新年義診的先例,謝輕舟便分派了衙署衆人,去往城郊各處村鎮,借機秘密查探。
孟韻本想跟着同去,謝輕舟以郊外風大為由,借口讓她在衙署内照料,将人留了下來。
路上,楚容跟謝樓哼哼唧唧抱怨:同為女子,為什麼謝輕舟不擔心郊外的冷風将她也凍壞了?
謝樓悶着腦袋不肯吭聲,隻顧趕着馬車。
謝輕舟裹了裹手裡的書,聞言一笑,“林澈曾誇你‘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勇’,小小寒風,自當不在楚娘子話下。”
“什麼萬夫莫開?”楚容一聽林澈二字,當即撇了撇嘴,連帶着謝輕舟也被罵了進去,“你們男人,都不是好東西。”
謝輕舟一愣,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現下沒甚心思與楚容鬥嘴,暫且讓她一讓。
楚容今日要給鄉親們義診,恐怕得累上一日,對于女娘們的心思,謝輕舟不是很懂。
不過縱觀林澈往日行事的曆史,還是不要氣到這位楚娘子為上。
馬車晃晃悠悠行駛在鄉間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