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心切,孟韻轉頭擡起一張明媚的臉,賠笑道:“孟韻在這裡向大人賠個不是。您相貌堂堂,穎悟絕倫,往後定是多子多福,兒女雙全。”
謝輕舟一時失笑。
他趕緊将茶水遞到嘴邊,遮掩微揚的嘴角,沉聲道:“多子多福另說,我隻想渡過眼前這關。本來想着你我二人暫且配合,敷衍一下賀蘭梨花,逼婚一事便可作罷。誰知,她竟上報天聽,實在令我……”
謝輕舟低頭絮絮說着,眼睫甫落,灼人的視線收回。
好似将滿天破碎的星光,點點滴滴藏進了眼底。
屋中燭火明滅,隻照亮了他半張臉。
堅實寬闊的身子在孟韻面前微佝着,好似一匹疲憊不堪的千裡之馬,讓人心中不禁生出惜才愛物之心。
孟韻也不例外。
她看着眼前自責的人,柔聲勸道:“大人,天意造化如此,豈是人力所能更改?幸虧您運籌帷幄,眼下也不是全無反抗之力。”
接着,孟韻話音一轉,“我想着等日後去了長安,您向聖人解釋清楚,我們也好——”
各自分道揚镳。
“不可。”謝輕舟緩緩搖頭,打斷孟韻的話。
“聖人多疑,去長安之後得從長計議。再者韓國夫人得聖人寵愛,便是日後解釋真相,我也得先仔細打算。”
“看來此事的确麻煩。”
孟韻心底暗暗歎了一聲。
一個是高門大戶的公子、一個是小家碧玉女,總不能真的從此綁在一起,做一輩子夫妻。
旁人求都求不來的東西,落到孟韻身上,她卻一個勁想着逃避,在他面前,甚至連裝都懶得裝。
謝輕舟看着她不加掩飾的想法,藏在袖中的手緊了緊扳指,面上依然笑得和煦。
“不怕,回長安後我會親自和皇後解釋。她從小看着我們兄妹長大,有她說情,聖人一定不會怪罪我們。”
他話裡言之鑿鑿,神情亦堅定不移,加上從前的表現,孟韻不假思索便相信了他。
“有大人這句話,我也就放心了。”
想到他先前說要去拜訪一下她的父母,孟韻臉上浮起了些憂色,“大人明鑒,我阿耶是個秀才,前頭才為我的婚事焦頭爛額,現在……”
孟韻說到這裡,看了看謝輕舟的臉色,他回道:“我明白你的顧慮。”
孟韻莞爾,繼續道:“若是您見了他,他說上什麼不中聽的,還望您海涵。”
謝輕舟道:“這個自然。”
他還不至于蠢到如斯地步,輕易跟自己的老泰山起争執。
“那關于咱們的事?”
“我也定會向孟老先生如實相告。”謝輕舟信誓旦旦道:“韻娘大義,幾次三番助我脫困。這次更是為了救臨帆于危難,不惜犧牲自己名節。此番恩情,臨帆無以為報,在此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說着,謝輕舟便拿起面前的瓷杯,仰頭便一飲而盡,孟韻連呼“使不得”,一把将杯子奪過。
“我做這些,是不想看到大人為難。若要感謝,那大人便不拿我當朋友了。”
紮耳的“朋友”兩字一出,二人同時都愣了片刻,孟韻原本拉扯着他袖口的手也漸漸松了力。
眼看孟韻笑着同他玩笑,謝輕舟眸子半阖,眼中遮不住的微光閃爍。
他倒要看看真到那日,她還能不能笑着同他說什麼知己、朋友。
“那個,大人還是嘗嘗我做的點心吧。”孟韻說着将晾涼一些的點心送到謝輕舟面前,岔開了話音,“午後閑來無事,我便自作主張借了庖屋一用,說來我也幾月不做,也不知手藝是否生疏。”
“多謝。”
謝輕舟接過她撚來的一塊乳酪糕,入口綿軟滑嫩,比楚容從外頭買來的糕點好吃許多。
敏銳地捕捉到她話裡的“幾月不做”幾個字,謝輕舟咽下一口,問道:“你從前經常做這些?”
孟韻搖頭道:“也不算經常,忙着管家、打理庶務,哪兒有空做這些東西消磨時光。”
謝輕舟聽後淡淡一笑。
可接下來的話聽起來可就不那麼中聽了。
“從前隻有在焦文俊用功讀書,忙得連飯都顧不得吃的時候,我才會做這些點心,托人送到他屋門口,就害怕他餓着肚子。結果呢,”孟韻搖了搖頭,歎息道:“早知道,我還不如拿去喂——”
喂狗、
意識到自己好像說錯了話,孟韻朝他歉意點了一下頭。
四目相對,謝輕舟正好咽下第二口糕點,笑着說道:“無礙。”
謝輕舟接着起身整理了袖子,邁步到了門口,他面朝外面,說道:“從現在開始,你便是謝夫人。這些事辛苦,往後你就别親自動手了。”
孟韻點點頭:“是,大人。”
她順着他的方向朝外,看了看天色,發現廊下已經點好了燈籠。
屋外隐約傳來楚容和林澈的打鬧,還有青幺驚呼着小心的聲音。
“走吧,謝夫人,咱們一道去用膳。”謝輕舟回身,眉眼含笑地凝着她。
焦文俊有眼無珠,錯把珍珠當魚目,他謝輕舟不瞎,一定會好好珍惜孟韻娘。
謝夫人、嗯,她現在是“謝夫人”了。
孟韻的手悄悄握緊了拳,嘴角不自覺微微彎起,明知道他是玩笑,心裡還是忍不住為之一喜。
起身後,孟韻緩緩走到他跟前,不服輸地擡起頭,眼中帶了三分狡黠。
“走啊,郎君。”孟韻說着,轉身便出了門。
謝輕舟低頭摸了摸鼻尖,笑着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