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輕舟信步穿過中庭,跨上台階,不過一息便從小院來到正廳。
賀蘭梨花見他來,得意勾起嘴角,眸光閃動,眼中難掩上位者任意操縱人心的肆意悠閑。
“臨帆哥哥,你這是終于想好了嗎?其實你何必如此冥頑不訓,早些點頭答應,也免得我們之間鬧得如此不堪,影響——”
“下官并非為了答應郡主而來。”謝輕舟打斷道。
他冷冷作揖,面無表情:“我的答案從來都是一個——不願意。郡主若有自知之明,便應知道謝某和你之間,彼此都不是良配。良禽擇木而栖,郡主所求,請恕謝某無能為力。”
本以為謝輕舟肯來,是終于想明白了,肯向自己低頭,結果一張口依舊冷漠傷人。
賀蘭梨花的笑容頃刻僵在臉上,深吸一口氣,胸口因憤怒和受到羞辱而劇烈起·伏。
“好啊,你、你——”
賀蘭梨花伸手指着謝輕舟的鼻子,嬌媚的面容因生氣而顯得扭曲。
“本郡主都已經低三下四、親自上門向你求親了,你竟然不識好歹、如此無情地拒絕我。你知不知道我母親是韓國夫人!我姨母是當朝皇後!”
謝輕舟嗤笑一聲,擡頭時眼中的諷刺絲毫不減,他一字一字道:“下、官、知、道、”
可那又如何?
讓他娶這麼一個女人,就是聖人的旨意他也敢抗。要不是因為賀蘭梨花還有些用,他哪會容忍她一而再再而三在衙署作威作福。
謝輕舟再次作揖,還欲開口譏諷,耳朵卻敏感地聽到了身後的動靜。
他低頭往側後方快速掃了一眼,嘴角不禁一勾,故意大聲道:“郡主若是無事,下官便先告退了。臨近年關,衙署内糧稅核驗事務繁雜,若是耽擱了正事,下官唯恐聖人降旨問罪。”
聖人勤政,閱覽處理各地節度使呈送的公文猶分身乏術,怎會分心特意去查一個蘇城小縣的糧稅之務。
謝輕舟之所以說,是料定了賀蘭梨花不能開口阻攔,若是不許他走,萬一誤了國事,誰擔待得起?
見賀蘭梨花一時噎住,謝輕舟抽身便走,剛邁了兩步,賀蘭梨花的聲音又在他身後響起。
她不死心地高聲道:“臨帆哥哥,梨花再問你一遍,你真的不願意娶我嗎?你可知道朝中有多少人在盯着你,明年聖人千秋節,若是有我賀蘭氏一脈在朝中替你斡旋,你會少上許多麻煩!”
“不必。”
盯着他的人太多了,賀蘭氏也是其中一個。
不想聽她說這些無關痛癢、甚至有些虛情假意的話,謝輕舟扔下一句“下官告退”,離開的步子邁得更大了。
眼見着謝輕舟越走越快,賀蘭梨花飛快沖上去,從後拉着他的袖子:“臨帆哥哥,你再想想!梨花不會騙你的,你要相信我!”
謝輕舟剛擡手要扯袖子,餘光瞥到藏在柱後的人終于身形一動,伸出的手立即垂在身側,定在原地不動。
不曾碰到賀蘭梨花一根手指。
“郡主。”
孟韻從柱子後慢慢出來,因着楚容的施針和賀蘭梨花的傷藥,她扭到的腳雖有些疼,但還是能勉強行走。
待她走近了,謝輕舟這才把袖子從一下從賀蘭梨花手中抽出,動作流利,不留一絲餘地。
“韻娘、”謝輕舟上前扶住孟韻,動作溫柔小心翼翼。
若不是賀蘭梨花的手還虛握着留在半空,恐怕當真會誤會,方才那個冷面譏諷自己的男人,不是眼前這個謝輕舟。
“我不是讓你趕緊離開嗎?”謝輕舟的聲音聽得出有些急促,但壓下聲調隻讓兩人聽見。
孟韻擡頭看着他,抿唇不語,微猶豫着拍了拍謝輕舟扶住自己胳膊的大掌,以示親昵。
“臨帆,事到如今,咱們就和郡主坦白了了吧。反正早說晚說都是一回事,也免得郡主時時挂念着你。”
賀蘭梨花收回手,狐疑地看着面前依偎着的兩人,一臉警惕。
這個女人忽然跑出來說這些,究竟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謝輕舟順勢握住她的手,微皺着眉,故意搖頭:“韻娘,不要胡來。”
孟韻一哂,嗔道:“咱們要成婚這種大事,怎麼會是胡來呢?莫非大人不想娶我?”
“怎會?我隻恨不是現在。”謝輕舟信誓旦旦說着,眉眼一彎,似有無盡喜悅藏于眼中。
假婚一事,雖早在賀蘭梨花來之前就與她說定,但甫一聽到她親口說出,謝輕舟還是感到喜難自抑。
但他了解孟韻的心性,直到她去而複返,一定是下定了決心。總歸是算計自己心愛的女人,謝輕舟心底難得生出愧疚。
他試探着道:“所以……韻娘的意思?”
“我是想将一切和盤托出。”孟韻給他吃了一顆定心丸,轉頭看着賀蘭梨花。
她依照規矩福了福身,從善如流道:“韻娘先前所托非人,以至最後夫婦和離,慘淡收場,實為不幸。我本無意紅塵中事,卻不料遇上謝大人,承蒙楚家做主,不日便要締結夫婦。”
緊接着,孟韻話鋒一轉,眼神流露些許不安,“郡主明鑒,臨帆家中二老不在,兄嫂也不同住。此番雖有楚家做主,但禮數上總覺得有些虧欠,婚期一事遲遲未落定,也正是考慮于此。”
“我與他之間婚書既定,我想就算一時還未成親,臨帆他也無法再娶旁人。郡主既青睐于他,定不想他成為一個言而無信的小人。您說是嗎?”
話音畢,孟韻莞爾,目光灼灼、儀态落落大方地站在賀蘭梨花面前。
謝輕舟聽她徹底說完,不由跟着一笑,忽覺耳後漸熱,不由側頭看了看身後。
此時天光大好,屋外一片晴朗。日光不知何時已穿過屋上青瓦,薄薄勻勻恰好撒到了二人站立之地。
他幾乎是本能地稍稍挪開了些身子,一束光便從他頸畔擦過,透照在孟韻的耳環——因肌膚勝雪,霎時流光溢彩、美不勝收。
真是好運。
他看着眼前的孟韻,微微眯起了眼。
這廂,賀蘭梨花嘲弄似的笑了一聲,還是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孟韻娘的信誓旦旦、謝輕舟的甯死頑抗,賀蘭梨花不肯卻不得不相信,“好啊,你們還真是天賜良緣,三世修來的福氣!”
想着笑話一樣的自己,賀蘭梨花恨不能現在、立即活撕了那個受命調查的探子。
花了她那麼多金銀,結果換來了一堆無用的消息,還讓她白白丢醜。
聽着言不由衷的祝福,謝輕舟不忘輕飄飄道:“郡主謬贊。”
眼看着對面的臉色又難看起來,孟韻上前一步,再次屈膝道:“此事未告知郡主,也是我的緣故。臨帆他擔心我受人議論,便瞞着周遭諸人,還望郡主贖罪。”
賀蘭梨花心中氣極,此刻已聽不進去一個字的解釋,她既暗恨屬下辦事不力,又惱怒謝輕舟不曾告知他婚書已定的事情。
“我可不敢降罪于你,起來吧。”賀蘭梨花暗自掐着袖子裡的手,因疼痛而逐漸清醒的頭腦愈加分明,“依本郡主看,年前大婚便有好日子。難得有情人終成眷屬,何必在乎旁人的目光?”
不是要成婚嗎?她成全你們!
謝輕舟不等賀蘭梨花叫起,兀自上前攙起孟韻,回道:“郡主所言極是,下官會挑個好日子辦的。屆時請郡主一定賞光。”
“不必。”
賀蘭梨花頗帶深意,應該說是嫉恨地看了一眼兩人,一甩袖子,憤憤離去。
屋外傳來大隊人馬離開的聲音,一時動靜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