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着上次出生入死,這人情怎麼也該還完了,但最後人家又為了救她挨了一刀。
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當一回縮頭烏龜,不明不白跑了,但人家又親自找來,開口讓她幫忙。
而且,還是這種近乎“生死攸關”的大事。
她小時候也曾看過俠客傳記,多少受了有恩必報的影響。對謝輕舟這樣一位難得的好官“見死不救”,孟韻自認實在過不了良心上這關。
好在内堂因幽閉而催發的旖旎氛圍逐漸消散,她才覺得松了一口氣。
斟酌片刻後,孟韻方道:“大人想讓韻娘怎麼做?”
謝輕舟轉身看她,心中竊喜,面上眉頭反而皺得更緊:“你這是答應了?”
孟韻紅着臉點頭,心裡默念:隻是走個形式,并非真的嫁給他。
這是還人情而已,為了報恩而已。
于是,孟韻看謝輕舟的眼神更加坦蕩。
心中閃過一絲失落,不過很快,謝輕舟便被孟韻答應與他假成親一事的喜悅覆蓋。隻不過他深知眼下不能顯露,反而要作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韻娘大義,我實在欽佩。”謝輕舟又是一記深揖,接着從懷中掏出一枚玉佩,遞到孟韻面前。
水頭極正,撥穗卻有些陳舊。哪怕正值陰雨日,也遮掩不住玉佩的潤澤華光。
“這是家母留給我兄弟二人的玉佩。原是一對,另一隻現下在我兄嫂手裡。這隻是我的,如今便交給韻娘。”
孟韻一聽這是傳家之物,剛想拒絕,便聽到他說:“不瞞韻娘。梨花郡主與我阿嫂螽甯公主是親表姊妹,所以這東西的來曆她也知道。如果你不拿着這個,咱們恐怕會穿幫。”
孟韻聽後隻得收下,一時緊緊捏在了手中,但不敢用太大的力氣。指腹摩挲着玉佩上的花紋,她垂下眼皮,片刻間便有了思量。
這東西來曆如此貴重,日後完璧歸趙交還到謝大人手中,才不算她辜負對自己的一番信任。
她看着謝輕舟,鄭重道:“韻娘一定替大人好好保管。”
謝輕舟輕笑一聲,沒有說話。
他倒希望這塊玉佩能永遠留在她手中。
“對了,”孟韻又問道:“大人還沒過告訴我該如何配合?”
謝輕舟再次看向了窗外,雨中一點花蕊初綻,他的眼角也不知不覺浮現了一絲喜悅。
“梨花郡主很快便會來到蘇城,十餘日的時間隻夠匆匆過完三書六禮。但這樣一來,會很虧待韻娘。”
說到這裡,謝輕舟的眉眼有些落寞。
成婚是假,可禮節是真。他憑借梨花郡主逼婚一事,匆匆想把韻娘娶進門,總歸是覺得對不起她。
可孟韻不這樣想。
她脫口便道:“既然來不及,就不必過這些三書六禮。一切從簡便好。”
謝輕舟神色微愕,追問道:“若沒有三媒六聘,姻緣哪裡作數?”
孟韻忽然一笑,朗聲道:“大人不說是假成親嗎?假成親,自然不必考慮做不做得了數。十餘日的時間節省下來,大人可以完成許多布置。憑您的聰明才智,定會好好送走郡主。”
最重要的是,此事不必驚動她的阿耶阿娘。事情悄悄辦了,人情也徹徹底底還完了,簡直是兩全其美的法子。
孟韻越想越覺得可行。
謝輕舟眼眸一暗,忽然沉聲道:“此事若成,你可有什麼心願?”
“心願?”孟韻整個人已經完全放松下來,她在椅上坐下,認真想了想,搖頭道:“沒有。眼下我之想好好完成大人交代的任務。等郡主離開之後,在平平靜靜地過我自己的小日子吧。”
她竟什麼都不要。
謝輕舟忽覺胸腔中的一顆歡喜的心被屋外冷冷的冬雨泡着,刺骨的雨水一點一點漲*滿了他的胸腔。
平康坊那些故作荒唐的日子,總算在今日有了報應。
謝輕舟半張臉隐匿在忽然暗下來的窗前陰影中。
已經等到他光明正大、登堂入室了,何愁沒有精誠所至,感化孟韻娘的一日?
思及此,謝輕舟收斂了情緒,從陰影中走出,重新坐回孟韻身前。
“之後的安排,我已經吩咐過謝樓了。梨花郡主徹底離開蘇城之前,都得辛苦韻娘陪我演這一遭。”
孟韻大方回道:“大人見外了,能幫上您的忙,韻娘求之不得。”
“隻是還有一件事,韻娘得先習慣。”謝輕舟看着她,認真說道。
“大人請講。”
“為了不在梨花郡主跟前漏出破綻,這個稱呼得改一改。不能再一直是大人,偶爾得喚其他的。”
比如,臨帆。
孟韻的指腹猛地搓了一下手裡的玉佩,清涼溫潤之感從她的指尖傳到心頭。
臨帆、謝臨帆……孟韻順着他的話默念了一遍。
謝輕舟見她又開始緊張起來,不由得輕笑一聲。正好外頭有客人前來,他便起身告辭。
大約是起身時扯到了傷處,謝輕舟忽然捂住肩膀,腳步一陣不穩。
孟韻見他單手正捂住肩頭濕潤處,忙扶他在椅上重新坐下。
眼見着就是上次那個水賊刺傷他的地方,孟韻替他查看傷勢時,看着微微出血的繃帶,不由得自責起來。
方才她還為了避嫌将門打開,甚至之前都未正式給他道謝便匆匆離開了衙署……
“對不起大人,是我連累了你。”她在他面前低着頭,輕聲道歉。
呼出的氣息灑在肩頸,謝輕舟一低眼便能看到她濃密的睫毛和細膩的肌膚,可不等他再細看,人便已經走了。
謝輕舟看着孟韻忙碌着拿來布帶替自己重新包紮,想着外祖父那裡還有事情未辦妥,便出聲道:“往後都要做夫妻了,也不必如此客氣。”
此言一出,孟韻拿着布帶的手舉也不是,放也不是,耳朵裡嗡嗡作響。
躲開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孟韻半晌方道了一聲“好”。
等她回神時,謝輕舟已經整理好衣襟離開,連他是如何向自己告的别,孟韻都記不得。
她一下子跌回椅中,撫着發燙的臉頰,失笑道:“這才和離就要成婚,我真是昏頭了……”
青幺懵懵懂懂地走了進來,聞言驚駭道:“誰要成婚?娘子真答應謝大人了?!”
孟韻一下下點頭。
她走到檐下,擡頭去看天上連綿不斷的雨,眼中失神,心裡卻很清醒。
隻是走個形式,你不真娶,我不真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