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韻一聽,心便猛地提了起來。
呼吸慢慢拉長,片刻後方小心翼翼地問道:“非我不可?”
答案其實很明顯。
若不是非她不可,謝輕舟為何冒雨突然前來造訪。何況他之前從未到過這裡,一來便可見的神情嚴肅,語氣格外認真,可見并非玩笑。
孟韻的心忽然打起了鼓,忐忑不安。
莫非又是像上次一樣假扮新娘,好配合他捉拿水賊?
謝輕舟略點頭,灼灼的目光微微收斂,視線落在遮住後堂的一方簾子上。
“借一步說話如何?”
孟韻點頭,頭上的銀飾步搖在發間輕晃。她在前面引路,輕聲道:“大人請随我來。”
謝輕舟聽話地跟在孟韻身後,轉身的刹那,嘴角倏然彎了一下。
眼前的羅裙一轉一停,不過十餘步,兩人便到了屋中坐定。
進屋後,孟韻特意沒有關門,徑直将謝輕舟引進室内坐下。
此時屋外的雨聲漸稠,天空中肉眼可見明晃晃的雨線。時下正值冬日,一縷一縷寒氣被風吹進屋内,孟韻不覺皺了眉,身子幾小地瑟縮了一陣。
謝輕舟的注意一直在她身上,見狀目光一頓,掃了一眼大開的房門,沒有多說什麼。
二人畢竟是“孤男寡女”,避嫌乃情理之中。
孟韻順手摸了摸桌上的瓷壺,觸手還算溫熱,便執壺給謝輕舟倒了一盞。
“茶葉粗糙,謝大人将就用些。”
“有勞。”
謝輕舟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笑,不再多禮,當即端起抿了一口,同他第一回在焦家喝的味道一樣。
這笑在他臉上出現過無數次,回回都讓孟韻覺得尴尬,這次亦然。
頓時,她的腦中一閃而過二人相處的片段……孟韻怕自己胡思亂想,指尖不住掐着虎口,強迫翻飛的思緒冷淡下來。
一息之後,她擡頭直視謝輕舟晶亮的雙眼,語氣十分平淡:“大人此番前來,不知有何事要韻娘配合?”
“此事說來有些冒昧,”謝輕舟輕輕呼出了一口氣,控制好語氣神情,讓自己看起來不像是強*取豪*奪的惡霸無賴。
隻見他忽然起身朝孟韻作了一揖,語調沉沉:“我想讓你嫁給我。”
我想讓你嫁給我!
孟韻呼吸一滞,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像是白日裡聽到了霹靂雷聲一樣,整個人被驚得呆坐在原地。
謝輕舟見她實在太過吃驚,忙清咳一聲,解釋道:“隻是走個形式,你不真嫁,我不真娶。”
就在這時,屋外忽然響起一陣動靜,劈裡啪啦、悶悶的聲音,聽起來像是什麼東西倒了。
謝輕舟偏頭看向洞開的大門,孟韻這時才從驚訝中回神,閉上眼朝外面無奈地喊了一聲“孫媽”。
屋外的孫媽幹笑一聲,結巴解釋道:“哎呀,這……這下雨天地兒實在太滑了,郎君娘子勿怪、勿怪。孫媽這就走,這就走……”
語畢,又是一陣細細簌簌的動靜,聽着倒像還有一個青幺。
孟韻扶額,心裡默默歎了一口氣。
雨珠随風簌簌而落,頂上青瓦聲聲清脆,門口吹進來的風吹亂了孟韻的劉海,擾亂了她面前的視線。
謝輕舟方才說出口的話于她而言實在震撼,正好這陣風一吹,孟韻才反應過來,起身忙不疊去關門。
可她實在有些慌不擇路,錯腳踩到自己的羅裙,手臂往身側一撞,恰好嵌入謝輕舟微握的掌中。
謝輕舟将她牢牢扶穩,“韻娘小心。”
“多謝、有勞……”
孟韻忙不疊點頭,掙開他便往前跑,直到慌慌張張将面前的門徑直關上,她才感覺自己像兔子躲獵一樣,終于藏好了。
可還沒有完——屋裡還有一個更大的麻煩在等着她。
孟韻不敢再坐回謝輕舟身邊。
于是一個人蹙着眉,雙頰微紅,慢慢挪步到了窗前。謝輕舟見狀立即跟了過來,就在她面前站定。
看來他迫切需要她的答案。
眼見孟韻面龐越來越紅,他伸手将兩人面前的窗推開。
清澈的水珠一滴滴從木窗棂的邊沿落下,一點點浸潤侵蝕着越往裡越幹燥的木頭。
二人鬼使神胎地擡頭,雙眼交彙的一瞬間,彼此都落盡了對方最清澈的眼底。
一個想起酒樓的不歡而散、飛身撲救的舍身忘死;一個想起明堂簾外初見、花轎紅妝的豔光灼灼。
謝輕舟的喉頭滾動了一下,恰好在孟韻閉眼的同時。
眼前這樣一雙清澈的明眸,她委實說不出拒絕的話,隻閉眼道:“關于……假成親一事,大人可否說得再具體些?”
他倒是說走個形式,究竟走到哪一步呢?是像上次那樣假裝上個花轎便好,還是要拜堂成親,之後再和離?
這其中的區别太大,涉及終身大事,她希望這位謝大人不要兒戲。
面對孟韻的問話,謝輕舟慢慢側轉身來看向窗外。
青筋遒勁的雙手握拳背在身後,面前的男子愈發風流倜傥、氣宇軒昂。
“這次緝拿水賊的折子一遞上去,韓國夫人之女梨花郡主便立馬要來蘇城。長安現下已經傳出韓國夫人欲為女兒招婿的風聲,郡主此時來蘇城的意圖,我想韻娘也能猜得到。如果我娶了那個郡主,那我和我身邊的所有人,這幾年來為了查清這些事情所做的努力,都将付之一炬。”
“可惜我現在人微言輕,不能對郡主避之不見。眼下我隻想到一個辦法——如果我有夫人,郡主逼婚一事便可迎刃而解。”
“可我才來蘇城,人生地不熟,身邊又都是男子。郡主此番來勢洶洶,勢在必得——唯有此法,方可破計。”
語畢,謝輕舟重重歎息一聲。
孟韻對韓國夫人這個人物其實早有耳聞。
據說韓國夫人一日裁十衣,而她素日喜歡用的衣料在蘇杭盛産。采辦的人曾将蘇杭的料子一度買空,導緻衣料價錢比平時高漲了十倍。饒是如此,蘇杭每年也有大量布匹運往長安城中韓國夫人的府第。
她的女兒來蘇城,是為了嫁給謝輕舟嗎?或者,是想霸王*硬上弓?
孟韻聽他這樣一說,心中忽然生出一抹促狹的心思,可在看到他嚴肅的臉後,又不敢再笑。
謝輕舟側對着孟韻站是對的,這樣一來,孟韻隻能看到他緊繃的下颌和挺拔身軀透出的無奈。
至于眼中一絲難抑的期待,謝輕舟已經熟練地藏在了眼底。
不知為何,他覺得孟韻會答應這個要求。
哪怕知道成婚是假,他心中也仍然高興。
這廂,孟韻想到謝輕舟面臨的局勢迫在眉睫、萬分緊張,自己的心裡也如泥流奔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