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韻走後,楚容隔着被子拍了拍謝輕舟,“人走了,出來吧。”
謝輕舟推開面前的被子,望着上方的帳頂,雙眼失神,很快,一聲長歎從他喉間溢出。
“你說,若是有一日……我會不會牽連她?”
聽着牛頭不對馬嘴的一句話,楚容撅了撅嘴,旋即聯想到了他受傷這事。
“你是擔心這次的事情重演?”楚容輕笑,神情不以為意,“你謝臨帆可不是這般膽小的人,莫要自己瞧不起自己。”
謝輕舟聞言勾了勾嘴角,臉上卻沒有笑意。
渾噩地轉動眼珠,他單看着帳頂素雅的花紋,好像瞬間活了起來。
若是昨日他失策,或是那刀砍在了孟韻身上,他真的不知……自己怎麼就答應她去冒險呢?
謝輕舟不敢細想,後怕的恐懼感密密麻麻在心底蔓延。
抱歉、對不起……愧疚和歉意,連帶着肩上的痛楚,意一絲一絲篆刻進他的心裡。
頭一次,他的心裡生出退縮之意。
楚容見他若有所思,想到他方才說的擔憂連累孟韻的話,繼續寬慰道:“我們楚家在蘇城也不是吃素的。有道是強龍難壓地頭蛇,我就不信那幕後之人膽大包天,還敢來挑釁咱們。”
語畢,楚容見謝輕舟還是神色恹恹,心知自己的話并未起到什麼作用。
兀自歎了一口氣,提起藥箱,起身出了門。
林澈在屋外站了好一會兒,見她出來,收回看向已走出院外身影的視線,轉身同她道:“如何,二人可有你侬我侬,忒煞情多?”
得,這孟韻與謝輕舟之間難以言說的情感,又一個眼神明白的局外人看了出來。
“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楚容像趕蒼蠅一樣揮了揮手,撇了撇嘴正想說他,但看到他衣衫上一道大刺刺的豁口,瞬間說不出話。
她記得,他不久前才受過傷,自己給他用了重藥之後,才能起身。
林澈見她呆愣,不由得咧嘴笑笑,故意道:“擔心我?沒事兒,就皮外傷。”
說着,林澈往自己胸口捶了兩拳,楚容連忙叫停。
“你可輕點兒,上次傷得地兒也不知道長好了沒。萬一再碰着了,還不是隻有我來給你醫。現在衙署裡的人,病的病,傷的傷,少給我找活兒幹。”
林澈沒想到她是這個反應,讪笑着摸了摸後腦勺,“行,就依容娘子所言。在下一定好好照顧自己。”
“油嘴滑舌”,楚容輕哧一聲,拎着藥箱一把撞開他,自顧自走了。
身後的人趔趄兩步。
一口氣走到轉角,楚容才放松吐了吐舌頭,臉頰瞬間滾燙,像一口燒紅的鍋子。
“真是要命。”
*
長樂宮中,珍貴的瓷盞玉器碎了一地。
多數宮人跪得遠遠的,唯有貼身侍奉的宮女和小太監戰戰兢兢地匍匐在美婦近前。
一道密折“啪”一聲甩到男子臉上,美婦怒斥:“你不是說賀蘭嬰靠得住嗎?!這就是你給本宮的結果!”
貪财怕死不說,還非要招惹鎮東軍節度使的人。她明明下令讓賀蘭嬰直接殺了謝輕舟,他倒好,妄想江山美人兼得,白白讓她賠了那麼多人力物力!
此人簡直是愚蠢至極!
男子摸了摸左半側臉,陰恻恻一笑,撿起早已知曉内容的密折,随手一抛扔到爐中。
頃刻,火舌卷沒紙張,密折化為灰燼。
美婦見此眯了眯眼,眼中寒光盡顯。
“你在做什麼?”
男子道:“夫人息怒,如今賀鷹已死,證據已全部被咱們的人銷毀。便是謝輕舟捅到聖人面前又如何?死無對證,誰也不敢說這件事與您有關。”
“可陛下已經懷疑上了本宮!”美婦急了,戴着玉戒指的手磕在篆金孔雀把手上,也絲毫不覺,“如今陛下一連五日都歇在皇後宮裡。照此下去,本宮還如何與皇後抗衡?若是本宮失寵,你的下場也好不到哪裡去!”
美婦的威脅聽在男子耳朵裡,如同小兒瘙癢,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但想到美婦畢竟還在聖人面前說得上話,男子便露出誠惶誠恐的表情,指天發誓道:“夫人,小人對夫人一直忠心耿耿。賀蘭嬰一事,的确是小人思慮欠妥。為了賠罪,小人特意選了些禮物贈與夫人,還望夫人笑納。”
其實保舉賀蘭嬰之前,他們就已經料定此行計劃必會失敗。但是,他們最終的目的是在今日,一個讓韓國夫人與皇後徹底決裂的機會。
男子從懷中掏出一隻錦匣,裡面赫然呈放着一顆夜明珠,旁邊還有一瓶描着西域圖紋的玉瓶。
一見裡面的東西,美婦臉色略有好轉。
這東西她才用完,沒想到這些人立即又給她送了來。
男子将東西送到美婦手邊,滿臉堆笑,輕聲道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夫人,此次梨花郡主省親,若是能給陛下帶回一個佳婿,親上加親,豈不美哉?”
美婦眯了眯眼,長長的指甲掐入雲鬓,瞬間就明白了男子所指。
“你讓本宮招謝輕舟為婿?呵——我可才要殺他。”
“多個朋友總比多個敵人強。而且,此計若成,既能讨陛下歡心,又能膈應皇後,夫人何不一試?”
聖人甚喜謝家二子,先前便将皇後唯一的螽甯公主嫁與謝家大郎。也是因此,謝家一系的人脈好處盡數被皇後收入囊中。
若是謝家二郎成了梨花郡主的夫婿,那自己豈不是有了和皇後再次分庭抗禮的底氣?
畢竟,這世界上最不可控的就是人心。
描摹濃豔的唇瓣微勾,美婦的目光中流露出些許滿意。男子心知已将她勸說得宜,即刻上前将人攙坐下來,态度殷勤。
“就依你說的辦吧。正好梨花也惦念她祖父一家,不妨就在江南多待一些時日。改道的時候,就可便蘇城見一見這位表兄。”
拿不拿的下謝輕舟,就看這一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