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原看得心疼又生氣,知道他不想讓自己擔心,又不敢上手拍他,握拳砸了下自己的大腿。
“少跟我貧。容兒也跟你說了吧,你成婚那些東西,我都給你置辦齊了。隻要你點頭,馬上就可以娶妻。如今你外任,保不準哪天就回了長安。成婚後暫且與新婦在楚宅住下,回去了,外祖父再給你買長安的宅院。”
謝樓摸了摸人中,默默牽出紗簾擋住笑臉。
謝輕舟無奈地扯了扯嘴角,薄唇勾出一抹假笑,“光天化日,您讓我上哪兒強搶民女?再說了,您外孫現在有心無力,娶了新婦也不過是耽誤了人家。”
其實,他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孟韻娘。
不過他想娶,人家也未必肯嫁。
楚原臉上露出一絲疲憊,歎息道:“算了,這事你别操心,但也不可不上心。替聖人辦事要緊,但自己也多長點心眼。你說要是這回出了事,我怎麼對得起你的阿耶阿娘。”
謝輕舟閉上眼,“知道了,外祖。”
楚原道:“算了,族中還有事要處理。你且歇着,我過兩日來看你。”
謝輕舟道:“多謝外祖父挂念,我正好也乏了。謝樓,替我送一送外祖父。”
說罷,楚原想了想,還是上前替謝輕舟把被子輕輕蓋在肩上,接着大袖一甩,又恢複了八面威風,氣宇軒昂地跨出了房門。
*
一出門,正好撞上楚容帶着孟韻站在屋外。
她二人來的時候,聽見了裡面談話的聲音,便在此處等待。
楚容一見自家祖父,當即規規矩矩行禮,孟韻雖然不知道他的身份,還是跟着欠身行禮。
楚原的視線一下落在這個鵝黃色衣衫的小娘子身上。
他在心中啧啧稱奇,環視了四周,确認自己這是在衙署吧,還是在那個自诩“有心無力”的外孫的地盤吧。
這忽然冒出一個小娘子,雖然低着頭,但他楚原慧眼如炬,一眼看出了小娘子的不一般。
面對這個極有可能是他外孫新婦的人選,楚原咳了一聲,沉聲道:“起來吧。”接着看向孟韻,問道:“這位是?”
楚容将手挽在孟韻臂上,介紹道:“這是臨帆的好友韻娘。此次抓捕賀鷹,韻娘以身為餌,當居首功。”
孟韻連連擺手,面帶惶恐,“一切仰賴謝大人調度,衙署諸人配合。韻娘隻是為人百姓的綿薄之力,實在當不得首功。”
一番話說的得體,擡舉了衆人,言辭謙遜低調,楚原聽着很滿意。
見孟韻落落大方,臉上并無拜見長輩的羞澀之意,楚原心思一轉,立即明白過來。
他暗暗看了一眼屋中,心中不屑冷笑。
混不吝的臭小子,真沒用!比他當年差遠了。
楚原接着朝孟韻寬和一笑,展顔溫和道:“娘子小小年紀,膽識倒是過人。有時間和容兒、臨帆他們來家中聚聚。我老了,喜歡熱鬧,偏偏你們這些年輕人也不常回來看看我。”
言談之間充滿了委屈。
孟韻聽楚容喚他祖父,心知這是楚家的族老,方圓幾十裡赫赫有名的人物。從前一直以為應是不苟言笑之人,沒想到相處起來如此和藹,與家中長輩一樣。
正糾結如何回答,楚容已經替她開了口。
楚容朝着自家祖父眨眨眼,示意不要吓到了人家小娘子。
“祖父的意思,我一定向臨帆轉達。”
楚原看了一眼自家孫女,滿意點頭。
還行,總算有一個像他的。
*
楚原臨走時,将被子蒙到了謝輕舟頭頂。謝樓一直看着門外的熱鬧,忘了給他掀開一點兒,屋内燒着爐子,短短的時間,熱得他額上已經出了一層薄汗。
因着幾人言談間提到了孟韻,被子下的謝輕舟小心翼翼地呼吸,屏氣凝神聽着動靜。
很快,他外祖便離開,接着屋外的楚容和孟韻小心翼翼地進來,腳步聲放得極輕。
“他可睡了?”楚容指着謝輕舟,問謝樓道。
謝樓猶豫了片刻,肯定地回答了一聲“嗯。”
他家郎君一動不動,一聲不吭,肯定是睡了。
孟韻的視線落在床邊空空的一個藥碗上,一旁的地上還放着一團沁了血的紗布,殷紅攪成一團。
看着床上大被覆着隆起的人,孟韻的心蓦然疼了一下。
楚容走到床前,替他掀開被子,孟韻見他面色發白,浮着虛汗,心中的愧疚更深。
昨日她眼睛雖然被蒙住,可其他的感覺還在。腥甜的血液噴濺身上的感覺,想來仍讓她心尖發顫,幾欲作嘔。
蒙住眼睛,應當是不想自己看到他殺人的模樣。
孟韻很想問他一句:為什麼?
腦海中随之而來出現了另一個問題:你下意識豁出命去替他擋刀,又是為什麼呢?
她不知道。或者說,不敢知道。
楚容背對着孟韻,像是自言自語了兩句,接着轉過頭來看着她,見她一臉憂色,出言寬慰:“他已脫離了危險,你也不必過于擔心。”
謝樓亦跟着附和,“賀鷹武功雖說不弱,但郎君身手更好,一劍封喉。就是肩上被刺了一個碗大的窟窿,看得我都心疼死了。”
孟韻垂下了眼皮,神色黯然,“你家郎君是救我所傷,抱歉。”
謝樓心道失言,忙低聲解釋道:“娘子,阿樓不是這個意思。我……我其實想說,郎君醒來想必很想見您,不如您在衙署多住幾日,也好養傷。”
孟韻搖了搖頭,推辭道:“我此來本就是向你家郎君告辭。我已無礙,不必養傷。鋪子離不得人,還是早些回去得宜。”
她心裡亂的很,得着個安靜的地方好好待着。
更何況,聽說他還要娶妻。留個外人住在衙署,傳出去于他名聲有礙。
“這……”謝樓看向了楚容。
楚容思襯片刻,點頭道:“韻娘,你且忙吧。過兩日我再去鋪子裡替你瞧瞧身子。”
孟韻起身謝過,朝謝樓道:“替我向你家郎君告辭。”
接着轉身離去。
*
蘇城已然入了冬,天上不知何時飄起了雨夾雪。片片梅花吹落,幽香繞在肩頭。
孟韻戴着帷帽,一隻腳跨出了衙署大門,又停下來,下意識朝身後轉了些。
她喃喃自語,柔柔傾訴,像在誠懇起誓:
“謝大人,你我的知己之情,且在今日了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