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得救了。
手裡傷人的簪子被一下抽出,“咣當”一聲抛擲地上。
還來不及睜眼,冰涼的衣裳瞬間貼近她的眼睛,蒙住了她周圍的世界。
她看不見,動不了,其餘的感官卻被無限放大。
厚重的呼吸聲在她頭頂響起,來人喘.息之聲急劇,緊接着一隻手飛快拉過身側的被褥,将孟韻蒙頭裹住。
被褥柔軟,甜香一片之中,她唯能聞到裹挾着冷氣的皂角清香——那是讓她忽然安心的氣味。
房中的打鬥還在繼續,桌椅碰碎、碗碟傾倒、男子斷斷續續的哀嚎求饒……
可惜她被蒙住了頭,除了面前殷紅色的被子上鴛鴦戲水的刺繡,她什麼也看不見。
幽微的皂角冷香一點一點侵襲她的鼻尖,孟韻無意識深嗅一氣,忽然瞪大了雙目。
這味道之熟悉,她雖隻在機緣巧合之下聞過一次,如今再次遇上,卻讓她心神為之一震。
“是你嗎,謝輕舟?”
孟韻看着面前的刺繡失神,嘴裡無意識喃喃道。
她期待是他,卻又害怕是他。
謝輕舟見過她許多次狼狽的樣子,過往的每一次,都沒像今日這樣讓她窘迫、害怕、隻想着蜷縮逃離。
“呃啊——”
李六郎大叫一聲,呼痛連連,孟韻受驚回神,果然聽見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你該慶幸唐律有紀,萬民同法。否則,你今日合該死在我的手上。”
謝輕舟單手執劍,劍尖貼着李六郎喉管,幾乎隻有薄薄一層紙的距離。
李六郎整個人爛泥似的攤靠在桌旁,手上戒指鑲嵌的寶石被彈飛出去,嘴角淌着一絲血,神情陰鸷,眼神毒辣地盯着謝輕舟,恨不能剜下一塊肉來。
“咳咳、咳咳咳、咳,”李六郎短促而急劇地咳了幾聲,嘲諷道:“我還當謝大人是什麼光明磊落的人物呢!原來、咳咳咳……”
謝輕舟忽然意識到他想說什麼,手上的劍鋒輕輕一轉,鐵刃卷開了李六郎頸上的皮肉,惹得他急劇咳嗽。
一旁的孟韻,在聽到謝輕舟出聲瞬間,心在胸膛之中狂跳不止。
若說片刻前,她的心境如死水一般絕望,甚至不惜激怒李六郎,隻求速死。
那麼現在,她的心中忽然憑空生出一股勇氣。她怎麼能輕易想到死呢?
果然,人隻要有了倚靠,便是瀕死也能生出求生之志。
直到此刻,孟韻方知自己方才如何兇險,心裡一陣後怕——就差一點點,她便再也看不見光明了。
屋中忽然詭異地安靜下來,孟韻掙了掙身子,發覺唯有頭頸能動。
于是她艱難轉頭,下意識順着聲音消失的方向看去,卻隻能透過妖豔的紅紗,看見一張側臉。
果然是他。蘇城縣令謝輕舟。
男子棱角分明,下颌繃緊,哪怕她隻看得見模模糊糊的輪廓,也能感到其中氤氲的殺氣。
李六郎背對着床榻,隻有頭頸露出,謝輕舟執劍而立,似在猶豫、不敢動手。
床榻上輕微的摩.擦聲傳來,謝輕舟耳尖微動,面色稍霁。
見李六郎已無還手之力,謝輕舟收劍回鞘,将長劍遠遠放到桌上,起身朝孟韻走來。
外間忽然一陣騷動響起,緊接着傳來密集的腳步聲。
謝輕舟腳步一頓。
房門“吱呀”一聲,被人大力撞開,為首的青幺一臉驚慌失措,徑直奔向床榻,雙膝重重磕在腳踏上。
“娘子,都怪婢子沒有保護好你,那天殺的惡賊……”青幺抽抽搭搭地哭着,雙手在被面上來回檢查,又覺得這樣根本檢查不到什麼,便把手小心翼翼伸進了被窩。
屬下從李六郎手裡救下青幺,将人綁了扔在走廊,嘴裡塞好了布條,這才帶着青幺來向謝輕舟回禀情況。
這廂,謝輕舟正與屬下商量如何處置李六郎,餘光瞥見青幺的動作,下意識眉頭微蹙,眸色漸深。
這一幕落在李六郎眼裡,帶着血痕的嘴角勾起嘲諷的弧度,極為不屑的瞟了一眼謝輕舟。
原來,大家不過都是一路人。
屬下見李六郎氣焰嚣張,忍不住踢了一腳,埋怨道:“你他.奶奶.個腿兒,光天化日強迫民女,老.子平生最恨的就是你這種仗勢欺人的東西!”
“夠了。”謝輕舟擡手制止,轉身看了一眼床榻上的主仆二人,叮囑道:“事關孟娘子名節,切莫再讓外人知曉。”
“卑職明白!”常服打扮的衙役低頭應是,繼續問道:“隻是這李六郎好辦,外面那些人該如何處置呢?”
謝輕舟查出李六郎手上的生意不幹淨,除了走私東南諸地的貨物,身後竟還與長安皇族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
李六郎是不可能放過的。但他手下的喽啰是殺是放,衙役們不敢擅作決定。
看着榻上柔弱無助的孟韻娘,手足無措哭哭啼啼的青幺,頃刻之間,謝輕舟心中已有決斷。
“先将那兩個漢子打一頓,扔去牢裡,再去查查那些人究竟在李六郎身邊,都做了些什麼惡事。輕重責罰,皆依大唐律處置。另外,若我日後聽聞今日之事的隻言片語,你便把自己的舌頭割下來,将功補過。”
屬下駭然地眯了眯眼,打起十二萬分精神,鄭重應道:“卑職遵命。”
謝輕舟揮了揮手,屬下便把李六郎從地上撈起,換人扛着擡了出去。
青幺伸手進去探查了一番,摸到她家娘子衣裳好端端的穿在身上,臉色才稍微緩和。
孟韻被她摸得哭笑不得,偏生無力阻止,隻能閉了雙眼,無奈道:“難受、大夫。”
“娘子你說什麼?”青幺實在聽不清。
不料話音剛落,被窩裡忽然伸進兩隻粗.大的胳膊。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