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忽然響起了午間戲台上唱的曲子,謝輕舟鬼使神差地跟着念了一遍。
“小娘子别哭……夫君、夫君在這兒呢!”
聲音帶着從前吊兒郎當的調調,不僅把他吓清醒了,也唬住了伏案掩泣的孟韻。
登時,室内安靜異常,除了風拍秋雨入漆門,不見半點人聲。
孟韻大駭,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雙美目警惕地看着半遮屏風,紗帳閉得緊緊。
聲音沉沉、透着幾分沙啞,孟韻來不及回想究竟是哪位客人,隻想着立即逃離這間屋子。
她慢慢挪步到門邊,見紗帳裡面毫無反應,雙手一搭上半掩的門栓,立即便向外跨出一隻腳。
不巧的是這時,側邊廊下忽然有陣人群走過,盡管孟韻隻看了一眼,也不會認錯焦老夫人的面孔。
前有狼後有虎,孟韻略略思索片刻,便又退了回來。
迫不得已将門推開,露出一個比剛才稍大的縫,孟韻烏龜似的想着,起碼得等人走了再出去。
孟韻不用看都知道,自己現在哭得定是妝容全花,若是被看不慣自己的焦老夫人瞧去,指不定還會如何磋磨她。
罰她織布、克扣菜蔬、廊下聽訓……孟韻随意一想,心裡隻覺不甘和厭煩。
隻是,她這一退回來,免不了要與屋裡的醉鬼呆在一處。
她畢竟是個女子,手無縛雞之力,若是遇上了那人要耍酒瘋,自己豈不成了待宰的羔羊?
青幺遲遲未歸,這裡又是之前備下留待貴客下榻之處,保不齊今日來的哪位客人會住進來,不,不對——
他已經住進來了!
而且剛剛,還說了那樣一句渾話!
孟韻臊得臉色通紅,後背泛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眼看着紗帳内又發出一陣翻身的響動,孟韻吓得後退,順手抄起了手邊一根長長的木棍,然後再慢慢試探着向前。
一步、兩步、三步……忽然,紗帳内的人撩開了簾子。
清脆低沉的男聲響起,語氣頗為無奈。
“孟娘子,是我。”
謝輕舟裹着一層薄被,将自己蓋得嚴嚴實實,除了露出一顆頭,便是穿着中衣的一隻手臂。
“謝、大人?”
孟韻猶豫地叫着,明顯不敢相信裡面的人竟然是席間溫文有禮的謝縣令。
尤其不敢相信,他方才會浪裡浪蕩地學戲台上的話。
謝輕舟歎氣,将紗帳随意往枕下塞了塞,露出床内一角,正好與孟韻搭話。
“孟娘子可是對在下有誤會,不然為何……”
本做“壞人”的謝輕舟先倒打一耙,孟韻咬牙順他的視線,看到自己手上的木棍後,忙背着手藏起來。
可是人家謝縣令已經看見了,怎麼可能如此輕易放下警惕。
孟韻見他還是一臉不放心,便往後退了幾步,将木棍擱到小幾上。
“謝大人,現在好了。”
孟韻小心提醒着,聲音裡是連自己都未發現的委屈。
拿着棍子明明是為了防“登徒子”,現在倒好,被抓了個正着。
若是謝輕舟真問她拿着棍子作甚,孟韻一時還想不出答案。
看着小娘子低頭局促的樣子,謝輕舟心裡是又愧疚又好笑,迫不得已按了按自己暴漲的太陽穴,一下一下揉着,卻并沒有減輕什麼痛楚。
對自己這虛頭巴腦的官威,他有時也厭煩的很。
孟韻雖有些怕他發怒,但這裡畢竟是焦府,來者是客,謝輕舟又一副虛弱的樣子,倒真怕他出什麼事。
畢竟,她夫君可能有求于他;畢竟,她還是焦府的人。
思及此,孟韻小心翼翼地上前,關切道:“大人可是身體不适?”
謝輕舟搖頭,隻覺得她身上香得過分,緩緩靠近的腰肢細得一掐就斷,揮手讓她離自己遠些……
于是,孟韻行禮折返,回身便往後走。
謝輕舟餘光一直在注意孟韻,看到她離去,一開始心裡還有些失落,亦或許是對驚吓了她的愧疚。
等聽到桌上傳來汩汩的水聲時,心裡忽然怪異地放松了一些——原來她是要去給他倒水。
孟韻并沒有打算離開,而是去桌上摸了摸茶壺,倒了一杯還算溫熱的水,慢慢移步到謝輕舟床前。
纖纖素手捧着一盞熱水前來,謝輕舟鼻尖不再繞着竹葉青的味道,嘴角微微勾起,慢慢地飲了下去。
“大人好些了嗎?”
謝輕舟淡淡地“嗯”了一聲,将茶杯擱到床邊小幾上,擡頭輕輕掃了孟韻一眼。
眼下氣氛暧昧,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她不怕嗎?
尤其是現在,濃烈的酒氣、幽幽的香氣、欲晚的天色、屋外熙攘走動的人群……
謝輕舟猛地摁住腦中冒出的惡劣想法,覺得自己真是魔怔了。
他醒了也有好一會兒,屋中卻不見謝樓的身影。未免倆人撞上,謝輕舟徒勞地裹緊身上的小被子,張嘴開始趕人。
“若無事,孟娘子自便吧。”
“若無事,我便先退下了。”
二人異口同聲說着同樣一件事,孟韻緊張地吞咽了一下,謝輕舟還算鎮定,僵硬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