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讓你下跪,孟韻娘可有為難你?”
焦文俊關切的上下打量着玉珍,見到玉珍連連搖頭,才徹底放下擔憂。
“其實,”玉珍面色有些尴尬,解釋道:“方才孟娘子過來,隻是想給我送一些吃食。我……我覺得自己對不住她,這才一時沖動想要給她跪下,她人很好,并沒有強迫我做些什麼。郎君快别誤會娘子了。”
焦文俊聞言呆愣片刻,旋即抱住玉珍,安撫道:“玉珍,你總是這樣乖巧得讓我心疼。明明是她不對,你還替她開脫。”
焦文俊不肯承認自己冤枉了孟韻,或者說,孟韻是否冤枉根本無所謂——反正,他的目的達到了。
他将臉死死埋進玉珍溫熱馨香的頸窩,腦中一遍又一遍地回味着孟韻崩潰的表情,嘴角不可遏制地勾起。
孟家的女兒如何,再知書達理、溫柔賢淑如何,再讨縣令大人歡心又如何,還不是要因他心碎?
他焦文俊要一點一點重振焦家的威風,要讓留仙鎮的人都知道,這個家——它始終姓“焦”不姓“孟”!
玉珍察覺身旁的人不時發抖,忍住因他身上酒味泛起的惡心,慢慢回抱住他,問道:“郎君怎麼了?”
“無礙、”焦文俊坐直身子,看着玉珍容顔嬌美的臉,笑得發僵的臉蓦地抽搐兩下。
這樣的稚嫩嬌豔的笑臉,他大約三年前便看過的。
而且不知為何,原本喜悅的胸腔内,此刻竟然意外地感受到了一絲悲傷。
轉頭看到桌上的酒,焦文俊将這絲悲傷抛之腦後,親自将酒杯斟滿,推到玉珍面前。
“玉珍,來——文郎今天高興,陪我喝一杯。”
文郎,隻有孟韻時常這樣稱呼他。
不過,從今往後,這個稱呼也不獨屬于她孟家女獨享了。
焦文俊惡劣地勾了勾嘴角。
玉珍羞澀搖頭,并未看清焦文俊的臉色,隻扭捏道:“郎君贖罪,我……我一時半會兒還不能喝。”
焦文俊一臉不耐,“又怎麼了?”
玉珍忙道:“要等大夫看過才能确定。我不知道是不是,所以一時半會兒還不确……确定。”
焦文俊恍然大悟,立即回過味來,驚喜道:“可是有了?”
玉珍搖搖頭,又點點頭,隻道:“還不确定。”
焦文俊聞言大喜,急匆匆地撂下一句話,“好生歇息”,便往焦母房内奔去。
*
青幺左右看着路,避開人,扶着孟韻腳步走得飛快。
還不等回到屋中,孟韻便痛苦地搖頭,連連擺手讓青幺停下,扶着柱子幹嘔。
眼看着遠處有人群走動,青幺替孟韻順了順氣,扶她坐下,轉身進了身後的屋子的察看情況。
這裡本就是之前打掃出來,供客人下榻所用,此刻天色将晚,屋内又未燃燈,青幺便以為内裡無人。
摸了摸桌上的茶壺,觸手溫熱,青幺趕緊倒了一杯熱水晾着,出去将人扶進來。
幸好方才席面上未吃東西,再加上暑熱之症,孟韻也無胃口進食,嘔了幾聲之後便消停,心裡也不像方才那樣難受。
捧着青幺倒的熱水,孟韻抿了抿,杯子碰到牙齒發出顫聲,才發覺自己的手在發抖。
青幺眼中盈滿了淚水,心疼得握住自家主人的手,忿忿道:“郎君怎能這樣對娘子!這幾年若不是你,這焦家怎能做的起今日這樣的席面?還有那個表小姐,表面上親親熱熱,怎麼能又拿銀子又勾引郎君呢?都是些不要臉的白眼狼,看錯他們了!嗚嗚嗚娘子……”
“别說了、别說了、别說了,我不想聽……”
孟韻顫抖着聲,一遍又一遍重複着。
青幺恨得咬破了嘴皮,忽然靈光一現,想到了身邊還有一個幫手孫媽媽。
“娘子你先坐着,青幺去找孫媽媽。算算時間,這時候她也忙過了。”
孫媽媽是孟韻的乳母,從小看着孟韻長大,心疼孩子操勞,主動去給表小姐收拾廂房不說,又攬下了去送客的差事。
為了壽宴忙得連軸轉,倒叫三人已經好幾日未曾見上面。
青幺說着一抹淚,飛跑出了廂房,孟韻攔不住,也根本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攔。
焦文俊和玉珍牽手的樣子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像霜刀雨箭一樣折磨着她,難受至極。
尤其是焦文俊,做得一副柔情呵護,疼愛情深的樣子,讓她覺得自己過去托付的真心,不過是個笑話。
他的深情廉價得很,給了一個不夠,還要再來一個玉珍。
孟韻的心裡又開始難受起來。
此時她身邊徹底沒了人,眼裡淚水就像止不住的斷線珠子,大顆大顆砸向杯沿桌角。
慢慢地,孟韻開始嗚咽出聲,在空蕩蕩的、未燃燈的屋子裡獨自抽泣。
她難得獨處,又受了委屈,還不許痛痛快快哭一場嗎?
就當……補上了三年前出嫁時該哭的那場。
此時,屋内幽幽紗帳之中,謝輕舟醉眼朦胧,迷迷糊糊間,仿佛覺得身處平康坊。
美人回燈舞袖,聲色靡靡。萬千吵嚷之中,他卻獨獨聽到了隐隐的哭聲。
那哭聲仿佛帶了鈎子,專為勾他一人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