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如同大海一般湛藍。
氣息如同森林一般清新。
聞起來像是某種水果,散發着誘人的香甜。
美中不足的是,那人光潔的脖頸之上,清晰的下颌線以下,有着一圈如同荊棘般纏繞的疤痕。
……就像是餐盤裡切不勻的肉排,是菜葉上惱人的蟲孔,是碰傷了的蘋果。
是攔腰斬斷的樹,發新芽後還留下的疤。
有傷美觀。
「這就是魔……」有一郎嘴裡的話還沒說完。
魔女面色不變,卻突然轉手攥住烏鴉的脖子。
「許久不見。」
她的眼角漾起漣漪,像春風拂過初融的湖面。
她笑得和善,隻是藍色的眼睛慢慢變為紅色,像是血海逐漸從眼底升起:
「要不要,給我一個把人類帶到這裡的理由?」
烏鴉掙紮着,尖叫着,噗啦噗啦,黑色的羽毛掉了一地。
「咳!咳!咳!」
「我才多久不在,就敢把人類帶過來了。」
随着魔女的右手舉得越高,烏鴉掙紮得越來越厲害。
孩子們哪裡見過這樣的場面,被吓得愣在原地不敢動彈。
魔女瞥了一眼來人,眼神在觸及之前就像被燙傷似的縮回,手臂打顫個不停。
「還帶了兩個來?」
魔女的手臂抖得實在是太厲害,烏鴉從她手中跌落在地。
「是孩子……算了。」
她扭頭看向在一邊呆住的有一郎和無一郎,深吸了一口氣:
「你們是為了什麼而來呢?」
她的表情看上去很難過。
「金錢?名譽?地位?」
等到她向前邁了一兩步。有一郎立刻擋在了弟弟前面,他甚至還沒來得及喊出「别過來」,魔女便很會察言觀色地停在了原地。
地上的烏鴉撲騰着被魔女攬進懷裡,這鳥剛被掐了脖子,現在也不惱,開始在魔女懷裡發出幼鳥乞食般的叫聲。
她咬破指尖,給烏鴉喂了些血。
「如果都不是的話,你們是為何而來呢?」
有一郎和無一郎被魔女的氣勢壓得渾身僵硬,開不了口,可魔女的問題一個又一個地緊逼而來:
「為什麼不說話呢?有這麼難以開口嗎?」
「是不可希冀的念想?是于世難容的願望?是與所有人背道而馳的理想?」
她撫摸着鴉羽的動作如常,隻是那一瞬間,整片樹林裡夜枭都停止了啼叫,而林葉間閃爍着一雙雙血紅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這裡。
「還是說别的什麼?」
似乎隻要是回答錯了,便會被那些蹲守的家夥們撕個粉碎。
「都不是……」有一郎十分勉強地開口。
「保險起見,我還是想問一下,想必,你們對長生不老沒有興趣吧。」
魔女瞥過來的眼神裡充滿了傲慢和不屑,一副自以為看透了所有人的樣子,說話也像是在咀嚼,咀嚼着不知名的恨意以及——恐懼。
「對吃了能夠延年益壽的珍,貴,食,材,也沒有興趣吧?」
兩個孩子正是一頭霧水,想要疑問,想要否定,想要道一聲誤會,可在這樣的情形下,那人可不會讓他們有餘力說出多餘的話來。
他們隻能道:
「沒有。」
魔女的語氣冷冰冰的,扭頭便要走。
「是嗎?」
隻不過她又跟想起了什麼似的,大概是最近的事情她也有所耳聞,所以停下腳步,不再繼續追問,眼睛裡的血色也漸漸淡去。
無一郎攥了攥剛才還僵直着的手指,現在終于能動了,扭過頭去看有一郎,伸手摸向他的額頭時,摸到了一手的冷汗。
「哦,是疫病嗎?」
她漫不經心地回過頭猜測道:「上次是什麼時候,幾百年前……你們是家裡有生了病的親人嗎?那我應該可以治。」
「把他們帶過來吧,不是什麼特别嚴重的病,早點治療就能好的。」
「治好了就不要再來了。」
「我嫌煩。」
不知魔女和人類有着怎樣的淵源。
隻不過,站在這裡的,是兩個前不久剛去城裡埋葬了父母的可憐孩子。
「治什麼——」
有一郎突然拔高的聲音把魔女吓了一跳。
「現在治有什麼用!」他的拳頭被攥得咯吱作響:「都說了早點去治,他們不聽,病情嚴重起來,他們早就——」
「無一郎,我們走。」
說完,他便拉着弟弟要走。
無一郎被哥哥拽着往後退,臨走前還不忘抹着眼睛,給魔女鞠了一躬。
「等等——」魔女的表情和語氣同時開始松動,她的裙子實在是太長了,奮力邁出一步也隻能堪堪抓住無一郎的手:「——說清楚再走。」
有一郎保持着拽着弟弟的姿勢,但卻沒有再繼續往前走了。
「我們的父親是一位樵夫,但為了治病,家裡的樹林都賣掉了。」
「……我們今天過來,是因為您懷裡的烏鴉告訴我們,您可以給我們一棵樹。」
烏鴉此刻也在魔女的臂彎裡抓撓着衣料:「是的!是的!他們是可憐的孩子!可憐的孩子!」
魔女注意到兩個孩子都紅了眼眶。
她有些啞然。
「不應該……不應該是這麼嚴重才對。」
「……我以為你們和來到這裡的其他人有着一樣的目的。」她揮手讓樹林裡的烏鴉都散去,肉眼可見的,她的動作充滿了慌張。
黑壓壓的鴉群在陡然間無影無蹤,也為兩個孩子讓出一條路來。
「你覺得會有什麼目的?」
兩個孩子手拉着手往樹林外走。,有一郎别過頭,不耐煩地躲開了魔女的視線。
「……對不起。」
「如果剛才吓到你們了,我向你們道歉。」
這使得魔女的話語又是一愣,過了一會兒才勉強繼續說下去:
「我去參加魔女集會,今天才剛回到這裡,所以一直對疫病的事情并不知情。」
「如果我能早點回來……沒能救下,不說這些了……是我的問題,我很抱歉。」
有一郎再一次打斷她,在無一郎開口之前:「你不用和我們道歉。」
魔女顯然是第一次處理這樣的事情,冷淡的語調磕磕絆絆,顯得茫然而笨拙,隻能尴尬地嗯嗯啊啊。
「嗯,現在天太黑了,我送你們吧。」
「謝謝,但不需要。」有一郎毫不猶豫地拒絕。
「可是林子裡有野狗,很危險。」
「不需要你擔心。」
「那我讓烏鴉叼着吊燈給你們照明……」
「不要。」
魔女跟在兩個孩子後面亦步亦趨。
神奇恢複了的烏鴉則是為魔女提供了個方案:「他們要吃的!吃的!」
兩個孩子被魔女煩得沒有辦法,此時松懈下來的胃爆發出巨大的,由于饑餓而喊叫的咕咕聲。
魔女像是終于能找到補救辦法似的,立刻提出:「要不……吃點了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