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嵊心裡一沉,又想起了那個傳聞,目光逐漸銳利。
就在這時,人群之中忽然傳來了另一個聲音,清脆而悅耳,雖然柔和卻又擲地有聲。
“正是。”
白嵊和沈懷遠齊齊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一個頭戴帷帽的輕盈身影排開衆人,步履輕緩地走了出來。
她掀開帷帽上黑色的輕紗,露出了一張美得不可方物的臉,從暗處走到燈火的照耀之下,仿佛暗夜中走出的精靈,神秘而驚豔。
白嵊盯着她的臉,心中疑窦叢生,都這個時候了,沈懷遠帶個女人來自己這兒是要做什麼?
還是個一看就出身不凡的女人。
“這位姑娘是——”
“咳咳。”沈懷遠輕咳了兩聲,眼中閃過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介紹道,“白大人,其實今日我是為護送她而來,你最近一定聽過她的名字,許妙愉。”
女子的閨名本不該随便說出口,但事出緊急,沈懷遠也顧不上這麼多了,近來許妙愉的名頭在整個蜀地都傳遍了,隻需說出她的名字,别的也就不用過多解釋了。
果然,白嵊一聽到這名字,驚訝比見到他還要多,臉上甚至閃過了驚惶的神情,當即叫衛兵放下武器,将一行人請回了自己府上。
非常時期,白嵊也拿不出什麼山珍海味招待遠來的貴客,僅在家中備下一些小菜,酒倒是管夠,一行人長途跋涉而來,累得不行,酒足飯飽,各自休息去了。
最後,在杯盤狼藉之中,隻剩下了白嵊和許妙愉、沈懷遠三人。
許妙愉滴酒未沾,她是女子,身份又比較特殊,其他人根本不敢往她身前靠,于是酒全都灌在了沈懷遠的肚子裡。
此刻沈懷遠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白嵊千杯不倒,眼神清醒,看了一眼睡着的少年,小心翼翼地對許妙愉說:“許小姐說是奉了将軍的命令前來,不知将軍有何吩咐?”
他千猜萬想,也想不到景珩讓自己的未婚妻走小路來奉節的原因,卻不知道,其實是景珩并不知道此事,眼前這位看起來弱不禁風的許小姐是自己來的。
許妙愉笑了笑,秀美的朱唇微微抿起,“十多年前,我曾有幸随父親來蜀地見他隐居的好友,那位伯伯正住在渝州與夔州之間的崇山峻嶺中,父親帶我走了一條險道,終點就在鳳凰山腳下。”
說實話,白嵊對她始終有所顧慮,但她既然提到了許将軍,他倒也願意繼續聽下去,“鳳凰山中的确有幾條小道,我曾派人前去查探,但翻過山去,都被耘水斷絕了道路,無法通行。”
而耘水兇險,船隻難以航行,也斷絕了從水路走的可能性。
說到這裡,白嵊忽然覺得不對,既如此,他們又是怎麼過來的,莫非還有别的路?
想到這裡,白嵊心頭狂跳。
但是許妙愉的下一句話又把他的激動按了回去,“這條路并不沿着水道,且道路狹窄,無法通車,僅允許步行或者騎馬。”
無法通車,便不能容許大量軍隊通過,白嵊的心一下子跌入谷底,難怪他們僅帶了數十人,他原本還想着,有這麼一條路,是否可以從此路運糧。
許妙愉視線掃過他臉上失望的表情,心情不由得也沉重起來,自進城以來,目之所及盡是荒涼殘破的景象。
都說一将功成萬骨枯,她從前雖然明白這個道理,卻是第一次親眼見到,其震撼與感觸絕非書本或者話語可比。
“白大人。”許妙愉鄭重道,“我此番前來,有兩個目的,一是将這條小道的存在告知于你,有了這條路,你便可以組織城中老幼婦孺于此路離開,王觀察已經派人在小路另一邊接應,也可以為你們減輕負擔。”
白嵊沉着臉沒說話。
許妙愉早有預料,啟唇輕笑道:“不過你也可以放心,我不會再沿着此路回去,這也是将軍讓我過來的第二個目的,我會在這裡等到他進城的那一刻,我知道城中有些荒唐的傳言,你大可以将我到來的消息散播出來,如此一來,傳言便不攻自破了。”
聽到第二個目的,白嵊臉色又變了,陰沉轉為震驚,他死死地盯着她,仿佛想看穿她的真實想法,“你說的是真的?”
許妙愉道:“我人已經在這了,難道還有假不成。而且,白大人别忘了,夏軍将領中有不少是我父親舊部,你若不信,屆時拿我去換他們的好處,也未嘗不可。”
白嵊臉色幾經變換,從猶豫不決到笃定,最後露出個可堪讨好的笑來,“許小姐哪裡的話,本将早就決定誓死守衛奉節,與夏廷不共戴天,還要多謝小姐帶來的消息,我這就去組織将婦孺們送出去,我的幾個兒女尚且年幼,不适宜在城中擔驚受怕,我存個私心先将他們送出去,許小姐不會介意吧。”
許妙愉也笑道:“自然不會,大人勞苦功高,這是應該的。”
白嵊哈哈一笑,“許小姐言重了,以後進了長安,在下還要仰仗您多多提拔。”
許妙愉不置可否,“時候不早,聽聞大人殚精竭慮,一天一夜沒有合眼,還請早些休息,我就不打擾了。”
白嵊自然為她安排了住處,許妙愉轉身出來,忽然又想起了什麼似的,回首向還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少年說道:“沈懷遠,你睡夠了沒有?”
少年耳朵一動,從桌上爬起來,伸了個懶腰,笑嘻嘻地答道:“夠了夠了,白大人,你府中珍藏的美酒真不錯。”
少年眼中一片清明,哪有醉酒的模樣。
白嵊幹笑了兩聲,“美酒多的是,沈小公子要是喜歡,我叫人每天往你房間中送幾瓶。”
少年佯裝驚恐,“那可算了,還是打仗要緊,這酒嘛,當然是要打了勝仗喝起來才有意思,那個時候,叫我二哥陪你喝。”
白嵊連忙擺手,惶恐道:“不敢不敢。”
少年哈哈大笑起來,邊笑邊走出去,衣袍随風而動,不經意間露出藏在腰間的軟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