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徐慶的隊伍越來越近,不需要再聽腳步聲,火把燃起的火光明亮得叫人無法忽視。
他們看着逐漸走近的人群,一張張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隐約可見,事到臨頭,許妙愉的擔憂愈發強烈,她不禁抓緊了景珩的手臂。
景珩低頭看了一眼,墨色的眼眸中漾出幾絲暖意,“不會有事的。”
人群越來越近,他們也瞧見了夜色中的兩個身影,腳步逐漸放慢,在兩人幾步之外完全停下。
火光靠近,照亮了他們的臉龐和稍顯狼狽的衣着,許妙愉定了定神,率先走上前去。
士兵自動分開一個缺口,舉着兵器,警惕地将她放了進去,徐慶的目光始終定在許妙愉的臉上,驚疑不定地看了一會兒,直到許妙愉的一聲“徐伯父”,終于回過神來。
女子的聲音清冽而暗含委屈,許久不曾聽到的熟悉稱呼将他又帶回了多年以前,那個跟随将軍征戰意氣風發的時光。
眼前的女子有七分像她父親,徐慶看着看着,不禁老淚縱橫。
莫說别人,就是許妙愉也吓了一跳,她故意模仿着父親曾經最常挂在臉上的表情,有意激起徐慶對父親的懷念,卻沒想到效果會如此顯著。
原來還有這麼多人記挂着自己的父親,她不由得悲喜交加,故作的委屈忽然就成了真,兩滴清淚從眼角流下。
“妙愉小姐,我愧對你這一聲伯父。”
待情緒平複後,徐慶讓周圍的士兵離遠了些,沐彥也主動識趣地走開,留給他們叙舊的空間。
“徐伯父這是何意?”許妙愉壓抑着回頭去找景珩的沖動,訝聲問道。
徐慶歎息道:“從前将軍在時,每每帶兵出征,常對我等說,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然而将軍去後,你卻受盡委屈,我卻一點兒忙也幫不上,實在是慚愧。”
他說的,是許妙愉的婚事,隻是個側妃本就讓人覺得折辱,又一拖再拖直至此時,隻是他不知道,拖延是許家的選擇,倒也稱不上委屈。
許妙愉寬慰道:“伯父這是說的哪裡話,伯父心懷天下,是棟梁之才,豈可為了我妄生災禍,此番伯父為我停駐鄂州,我心中已是十分感激,伯父斷不可再愧疚,否則我該如何自處?”
徐慶又是長歎,戚容稍收,而疑惑漸顯,“妙愉小姐深明大義令人佩服,不過老夫有些疑慮,不知可否解惑?”
“伯父請講。”終于說到了重點上,許妙愉斂容道。
徐慶道:“前幾日鄂州的錢刺史找到我,說他有你的消息……”徐慶将最近發生的事情一說,倒與白天顔姑所言一般無二,“……然而直到傍晚,都沒有消息回來,我派人入城打探,發現姓錢的加強了巡邏,且不肯再放我的人入城,我正疑心被那姓錢的騙了。”
“此事說來話長。”許妙愉垂眸思索片刻,才又道,“前些天,我們的車隊在途徑東明湖時遇到了水匪,幸得義士相救,到了江夏城中。”
徐慶也很驚訝,“姓錢的竟沒有騙我,你果真在江夏,怎麼不來尋我,我也好準備人手,将你平安送到長安去。”
“因為她不會去長安。”
許妙愉正在猶豫該怎麼回答,清越的聲音從他們身後傳來。
回首一瞧,修長身影在重重包圍之下緩步走近,他眼眸清亮,步履從容,周圍舉着的刀刃全然不放在眼中。
徐慶打眼一看,不由心中暗贊,好一個俊俏英氣的青年,又看他從容不迫毫無懼意,更是喜愛,然而顧忌到他剛才的話,沒有顯露出來,隻是向許妙愉詢問道:“這位是?”
早在見到許妙愉的第一眼,徐慶就注意到她身邊還有一個人,不過那時無暇顧及,此時見對方神采不凡,便有意結交。
許妙愉道:“這便是從水匪手中救下我之人。”
“原來是少年英雄。”徐慶不禁眼前一亮,細細打量景珩一番,愛才之心頓起,“這位義士姓甚名誰,家在何處,你救了許小姐,我等必有重謝。”
說到這裡,他已經完全忘了景珩剛才的那句話,一心隻想将他招入麾下,景珩抱拳道:“徐大人客氣了,謝就不必,今日晚輩前來,是想與大人談個合作。”
“合作?”徐慶疑惑地重複,忍不住擡高了語調,又多看他兩眼,揚起個不甚莊重的笑來,“我倒不知,你能拿什麼來和我談合作。”
在他看來,面前的青年年紀不過二十來歲,走過的路還沒他吃過的鹽多,若是僅憑着一身好武藝就妄自尊大,倒也沒必要再說下去了。
景珩揚眉,年輕俊美的臉上有一股志在必得的氣質,但他一開口,語調又很是恭敬,“此事重大,隻得徐大人一人知曉。”
既張揚又沉靜,徐慶皺着眉看着他,突然發現他似乎并非單純狂妄自大之輩,不由得重視起來,隻是要屏退其他人,又有些猶豫。
景珩也不出言刺激,靜靜地等待着他的回複,圍着他的士兵也面面相觑,剛剛放下的刀刃舉也不是不舉也不是。
若不應他,倒顯得怕了他,自己堂堂一州刺史,豈不是要被人笑話,思索再三,徐慶還是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