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盯着景珩的側臉,忍不住想,他是否會感到高興呢,如此一來,南方大部将納入越朝,再北上入主關中,指日可待。
隻是盧嘯雲這一招聲東擊西成功之後,他在越朝朝廷将聲望愈隆,再無對手可言,這恐怕不是王寶風和景珩想見到的。
她很好奇,景珩會怎麼做?
但事實證明,景珩的心思比她想的要複雜得多,他拉起面如土色的斥候,将密信扔進了旁邊的溪流之中。
斥候色厲内荏,能說的威脅都說的差不多了,結果兩人還是毫無反應,也知道今天自己運氣太差,遇到了兩個硬茬,隻看了一眼水中墨迹暈開的信紙,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他想,自己的死期就是今天了。
過了一陣,預想中的疼痛沒有來臨,他奇怪地睜開眼睛,卻見面前的兩人站在溪流旁竊竊私語,仿佛他不存在一樣。
駿馬立在一側,他突然意識到,這是個逃跑的好機會,可是密信沒了,自己的任務也失敗了,跑不過多活兩天,又有什麼用?
一時猶豫,那邊女子已經蹲在溪流邊,洗淨了臉上的污垢,轉頭眼神複雜地看了他一眼。
不過一眼,他卻覺心旌搖蕩,不知世間竟有如此美麗的女子,雪膚花貌,雲鬟霧鬓,唇不點而朱,眉不畫而黛。
愣神的功夫,女子走到了他的面前,好像有話要說,檀口微張,什麼也沒說出來,又洩氣似的轉頭嬌嗔道:“你快些。”
男子也走了過來,他也在溪流邊洗漱了一番,将手上的塵土洗去,又将衣服上明顯的血迹洗掉一些。
女子驚訝道:“你怎麼不洗臉。”
“這樣方便些。”男子笑道,轉頭看向他,那雙英氣十足的眼睛漾起柔和的笑意,“這位兄弟怎麼稱呼,先前有些誤會,對不住了。”
“什麼誤會?”他脫口而出,一想到自己肩膀還在隐隐作痛,就覺得哪有什麼誤會可言,眼前的分明是敵人。
男子道:“實不相瞞,在下原是鄂州軍中的參軍,姓王,錢方禹上位後,不滿其哄騙朝廷,離開了鄂州,正被他通緝。先前看你有些可疑,還以為是他的部下,才出此下策制止了你。你要去給他送信求援,真是送錯了人,恐怕會有來無回。”
他當然不太信,可是男子接下來又說了些江夏城内情況,其中内容大多隻有親身經曆過的大夏官吏才會知道,他已有了幾分猶豫。
“李立。”他猶豫着報上姓名,心裡想着男子的話,眼睛卻不自覺地看向了面容姣好的女子,“這位姑娘是?”
男子道:“李立兄,這位姑娘的名号你一定聽過,她姓許,來自宣州,其父正是名滿天下的許熠将軍。”
李立吓了一跳,宣州許家誰會不知,許熠的大名更是如雷貫耳,至于許熠的女兒,因近來鄂州變故的緣故,也多有聽說,“你真是許小姐,可是許小姐不是失蹤了嗎?”
許妙愉緊抿着唇,不悅地看了一眼景珩,然後向李立露出一個苦笑來,“如假包換,你有所不知,我失蹤其實是被錢方禹囚禁,他想向叛軍投降,又怕孤掌難鳴,知道徐刺史是我父親的老部下,便想讓我去勸說徐刺史同他一起投奔叛軍。我不肯,幸得這位——王參軍相救,從江夏城裡逃了出來,我們遭到了他的追殺和通緝,才這副狼狽模樣。”
許妙愉一開口,李立又信了幾分,原因無他,他曾經聽說過,許家小姐容貌冠絕宣州,在長安也是數一數二,否則不會被立為太子側妃。
他一見到許妙愉的真容,就覺得她出身絕不平凡,再加上她舉止端莊大方,有些高貴氣質,絕不是一般人想裝能裝得出來的。
再聽她言辭懇切,其中無奈不似作假,且言之有理,自個兒在嶽州也聽說了錢方禹的反覆無常,便更信了,當即怒道:“竟是如此,那姓錢的果然狼子野心,你們放心,我不會坐視不理。”
許妙愉哀戚道:“可是如今又有什麼辦法?”
李立沉吟片刻,右手下意識往左邊袖子一摸,摸了個空後,舉在半空中,惱恨道:“為今之計,帶着你們回嶽州也不過是從一個火坑跳進另一個火坑,不如我們直接去找徐刺史,我本就是為送信而來,料想他不會阻攔,屆時再将江夏城裡的情況一說,許小姐您也能安全。隻是你們将我的信給扔了,那上面有嶽州刺史府的官印,沒了信,就怕徐刺史不肯盡信。”
“無妨。”許妙愉微微一笑,他的問題他們早就考慮過了,“其實我們也是考慮到,鄂州兵正在四處搜查我們,要是連累了你讓他們看到了信,隻怕他們會殺人滅口。與其冒這個險,不如我們改換裝扮,避開他們,有我去向徐刺史說明事情原委,他定然會信。”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李立自然應允,
好在他本就為了僞裝穿的普通衣物,不需要過多改變,隻是将身上的軟甲脫了下來,團成一堆藏到樹林之中。
負擔驟減,隻覺得身輕如燕,腰身也小了一圈,修長的身形又顯現出來,就着溪水照上一照,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一張五官端正的年輕臉龐摸着下巴左看右看,怎麼都覺得不同凡響。
就是經過長途跋涉之後,頭發有些亂了,李立手上蘸了點兒清水,往額前一抹,撫平毛躁的鬓發,霎時覺得水面的倒影又精神了幾分。
還有衣服上的褶皺,是被景珩摁在地上時摩擦出來的,他也一并撫平,做完這些動作,滿意地轉身去尋許妙愉。
冰肌玉骨的美人正坐在石頭上休息,另一個人不在她身邊,也在溪水邊整理儀容,背對着他們的方向。
機會難得,李立臉上挂上一個溫文爾雅的笑容,信步來到許妙愉面前,扯了一片樹葉擋在許妙愉頭頂,“暑氣已至,許小姐怎麼不去樹蔭繁茂之處乘涼?”
美人看他一眼,笑道:“沒想到李大哥出身行伍,卻有文人雅士之風采。”
李立面露得意,正要說話,忽聽身後有腳步聲,知是另一人回來了,便又不說話了,隻想轉頭打個招呼便罷。
他轉頭看去,卻又愣住了。
景珩換了身幹淨的衣服,一襲玄衫,腰佩寶劍,腳踩雲靴,氣宇軒昂,好似神人下凡。
那一身衣服除了雲靴都是他置辦的,預備路上換洗用,自己買了還從未穿過,卻白白便宜了外人,他原先還有些不情願,這時見了,突然産生了自慚形穢之感,再看自己,倒有些東施效颦之意。
這個王參軍什麼來頭,荊州有這号人物,我從前怎麼未曾聽過。
李立暗暗心想,再仔細看景珩的眉眼,又是一驚,不是因為他面如冠玉姿容出衆,而是因為——
“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