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對許妙愉突然的主動多有不解,但除了感歎女人果真善變之外,也沒了别的反應。
天色已晚,他們在這荒郊野外浪費時間不是個辦法,于是又拉着她上了馬。
駿馬快如流星,兩人一路披星戴月,竟然在子時之前,趕到了江夏城。
鄂州刺史一死,江夏城徹底亂了,城門大開,守門的人不見蹤影,有人感到事态嚴峻,拖家帶口連夜出城,逃難的隊伍綿延數裡。
駿馬疾馳入城,沒有受到任何阻攔,如入無人之境。
江夏本是楚地重鎮,街道寬闊屋舍俨然,若在平時,想必熱鬧繁華井然有序,此刻亂了,四處都點着燈,将整座城池照得亮如白晝,隻是白的太過刺目,不見溫暖,隻有緊張壓抑。
許妙愉一路所見,無不混亂至極,盜賊橫行于市,甚至有攔路索要金銀細軟的,乍見她之容色,口吐穢言。
少年斥其離去,其人不聽,少年便自箭筒中取出一支箭來,張弓瞄準那人,那人終于慌了,急忙逃走,竄入街巷中不見蹤影。
此時風停馬靜,不必擔心一張口就被灌得一嘴風,許妙愉善解人意地接過少年手中箭矢,将它插回箭筒之中,一邊低頭數着數量,一邊問道:“怎麼不直接殺了他,趁亂作惡之人,死不足惜。”
一……
“不能在此刻節外生枝,要下次再遇到,我定不會放過他。”
五……
“我們快到了?你兄長怎麼在江夏城裡,莫非他是江夏的官員?”
“當然不是,他豈會與這些狗官為伍。”
十。
整整十支箭,無一缺失。
許妙愉将手握緊,怅然若失,她沒再說話,少年忽然也低落下來,一言不發繼續策馬。
兩人很快在一道小門前停下,少年下馬敲門,門内傳來詢問之聲,少年低聲答道“是我”,一番小心地對話之後,門終于被打開,一個武夫打扮的男人站在門後,看着少年如釋重負,“三公子,您可回來了,既如此,屬下也可以去向将軍複命了。”
“且慢。”少年叫住他,思量片刻,指着許妙愉說,“你先帶她去洗漱,順便換身衣服,我回來的消息,暫且瞞着。”
男人愣了愣,他這才注意到少年身後還站了個人,仔細一看,竟是個眉目如畫的女子,雲鬟纖腰,姿容端姝。
“這位姑娘是?”
少年附耳小聲嘀咕了幾句,許妙愉聽不清楚,但見男人臉色忽然變得古怪,看她的眼神也逐漸由驚豔轉為不屑,便知絕非好話。
少年大跨步走進門内,在曲折的回廊之中走了一會兒,身影消失在影壁與花木之間,男人攏手在袖,扔下一句“随我來吧”,徑直向前走去。
許妙愉嘴角微沉,緩緩跟上。
小門破舊不顯,内裡卻别有洞天,不知多少進的院子,金磚鋪地,琉璃作瓦,珍惜林木随處可見,更有怪石假山,溪流湧泉,仿若皇家園林。
除了人少了些,妥妥得就是個高門大戶的樣子,甚至規格已經有所僭越。
男人領着她來到一處庭院,又喚來一個年約三十四的婦人,在婦人耳邊吩咐幾聲後轉身離去,婦人點了點頭,拍了拍手,又出來幾個丫鬟,擁着許妙愉進了屋。
她們動作訓練有素,又快又準,許妙愉連出聲詢問的時間都沒有,就被扒光了衣服按在浴桶之中,一人捧起一汪清水自她頭上淋下,她猝不及防,水花險些濺進眼睛裡。
“夠了。”許妙愉嘩啦一聲站了起來,水珠順着她身體的輪廓落下,泠泠如溪流,她雙手抱于胸前聊以遮擋,面色微冷,将圍着自己的人看了一圈,最後視線落在那婦人身上,“都讓開,我自己會洗。”
婦人也看着她,眼神多有鄙夷,僵持了一會兒,冷笑道:“都到這裡了,還以為自己是矜貴的千金小姐嗎?快些沐浴,莫耍花樣。”
“我覺得我已經足夠配合了。”許妙愉揚了揚下巴,濕潤的長發緊緊貼着潔白如玉的肌膚,黑與白糾纏,勾勒出一幅極美的山水畫,“但我不習慣被這麼多人看着,你要真想讓我動作快些,就出去。”
丫鬟們沒想到她還會反抗,驚恐地站在一邊,低着頭不敢說話。
婦人臉色似乎更冷了,但她到底沒再堅持,留了兩個小丫鬟守着,自己領着其他人出去了。
她一走,不僅是許妙愉,就連兩個小丫鬟也明顯松了一口氣,腳步都輕快了不少。
許妙愉仍舊站立不動,她看向兩人,柔聲問道:“她是你們的主子嗎,你們很怕她?”
兩個小丫鬟對視一眼,呐呐不答,等了稍許,仍不見她動作,才慌張又害怕地說道:“姑娘,您還是快些吧,時間長了,她肯定要不高興了。”
按理說,許妙愉現在該算是階下囚,可她表現得既強勢又從容,讓兩個小丫鬟完全不敢大聲對她說話,語氣也是祈求的語氣。
“好。”許妙愉輕笑道,善解人意地坐下,捧起水花淋在纖細的手臂上。
兩個小丫鬟見她配合,臉上也是笑吟吟的,便也放松下來,緊張的氣氛稍稍緩解,許妙愉動作輕緩,白嫩的手指按在肌膚上,好似在彈一首動人的曲子。
兩人看得呆了,其中一人膽子大些,不禁感歎道:“姑娘,您真好看。”
許妙愉颔首,收下了這份稱贊,而後她微微揚起頭,看向頭頂的橫梁,長發浸到水中,似海藻輕輕飄蕩,她苦笑了一聲,神情有些低落,“如今的世道,好看又有什麼用,不過是被擄來淪為禁脔,指不定什麼時候連命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