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寶風本人倒是沒什麼,沒有什麼功績,也沒犯過什麼錯誤,實在平平無奇,能當上炙手可熱的金吾衛中郎将,皆因他有一個好叔叔。
天下皆知當今聖上能夠登極靠的是宦官的支持,因此極為寵信宦官,其中最受建興帝信任的,是衆宦官之首内侍省知事王公公。
這位權傾朝野的王公公,就是王寶風的叔叔。
王寶風幼時家貧,不學無術,少年時王公公逐漸勢大,作為其唯一的子侄輩,王寶風來到長安,年紀輕輕入仕,在王公公的保駕護航之下,平步青雲,享盡榮華富貴。
朝臣之間對王公公多有不滿,對王寶風的評價卻好壞參半,有說他謙遜和善的,也有說他長袖善舞的,足以說明他也頗有可取之處。
景珩走進右金吾衛翊府廨署,不巧王寶風帶人出去巡邏了,他站在公廨大堂中等待,翊府長史原本要陪他一起等候,順便向他介紹一二,中途來了件急事,又告罪匆匆離去。
廨署中來往文官士兵繁多,吵吵嚷嚷,景珩别的沒感受到,隻感受到了金吾衛的忙碌。
等到王寶風回來之時,這樣的感受又被進一步加深。
王寶風不過二十出頭,不胖不瘦,長臉鷹鼻,穿着紅色甲胄不苟言笑的樣子頗有英氣,大跨步自大門進來,身後跟着一隊軍士,很符合人們印象中威風凜凜的金吾衛形象。
他一進來,立刻就被蜂擁而至的人群淹沒。
“中郎将,平康坊中……”
“中郎将,大将軍有令……”
“中郎将……”
“中郎将……”
當王寶風好不容易從人群中脫身,已經完全沒有了剛才的威嚴和英氣,隻剩滿臉的愁容與疲憊。
他一走進大堂,長史又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抱着厚厚的一疊公文來到他面前,王寶風更加愁苦。
正要歎氣,忽然看到堂上還站了個陌生人,當即臉色嚴肅起來,長史連忙介紹道:“中郎将,這位就是新到任的右郎将景珩景大人。”
景珩上前來,抱拳道:“見過中郎将。”
王寶風看着他,心中暗道當真是個貌比潘安的兒郎,看來傳言不假,不禁眼前一亮,臉上挂上熱情的笑容,把臂歡喜道:“久仰大名,今個兒終于得見真人了,快過來坐。”
王寶風拉着景珩坐下,公事暫擱一邊,先是一番閑聊,說起瓊花宴那日。
王寶風道:“說來可惜,那日我也收到了長公主殿下的請柬,本該前往,可惜公務纏身沒得空閑,竟錯過了這等大事。但我也從叔叔那兒聽說了你的事迹,當真是英雄出少年。後來聽說陛下将你調到我這兒來,你都想不到我有多高興。”
長史在一旁幫腔:“可不是,中郎将這幾日走路都帶風了。”
王寶風嘿嘿一笑,話音一轉:“就别調侃我了,景兄弟,你應該也看出來了,我們這翊府在外人看着風光,但可是肩負重任,半個長安城的大小事都堆在我們身上。先前陛下和大将軍一直不肯往我這兒派人,我每天忙得頭發都白了不少,現在你來了,我總算能夠輕松一些。”
他說的句句肺腑,而此後數天,景珩也的确親身感受到金吾衛的忙碌,好在王寶風本人很好相處,并無權貴姻親之輩的驕奢淫逸,日子倒也并不難過。
更令他感到輕松的是,自從在長安城名聲大噪後,周宛宛沒了動靜
雖然想要說媒的人越來越多,他們不知道他搬出沈府後的住處,都找上了沈夫人。
沈夫人聽到消息之後本來十分開心,張羅了一番,卻都被他以公事繁忙為由拒絕,後來沈懷英又在其中勸說一二,無奈隻能放棄。
景珩雖不是如沈懷英一般視娶妻如洪水猛獸,但也認為不必急于一時。
日子一晃而過,到了十月初,長安城内又發生了幾件大事,景珩在城外的英姿逐漸消失于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論中,取而代之的是端州盧嘯義之死以及宮中的劉貴妃。
先說這盧嘯義,自起兵以來,其在端州境内可謂所向披靡,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短短數日就占領了端州全境。他殺貪官開倉放糧,又約束手下士兵,不可劫掠郡縣,因此赢得民心,竟有别州百姓偷偷舉家逃往端州,甘願受叛軍庇護。眼見盧嘯義逐漸成為朝廷心腹大患,就連隔壁的越州也有意歸順之際,盧嘯義卻死了,死于吳王宣朗之手。
端州毗鄰吳王封地,早在盧嘯義剛剛反叛之時,吳王就有意帶兵平亂,卻被東宮使者阻撓,因那端州刺史乃是太子親信。後來端州刺史平亂不成反被亂軍擊殺,朝堂上太子又屢次惹建興帝不悅,吳王終于沒了太子掣肘,率軍攻打端州,兩軍對峙月餘,以吳王沖進叛軍大營斬下盧嘯義首級告終。
盧嘯義一死,叛軍頓時成了一盤散沙,投降的投降,逃亡的逃亡。
如果事情到這裡為止,那麼這不過是近年來又一起失敗的地方叛亂,但接下來建興帝的一道命令,卻讓長安城人心惶惶起來。
吳王平亂有功,本該有賞賜,建興帝卻隻字不提,隻召他回長安。
吳王宣朗是建興帝第六子,生母身份低微并不受寵,成年之後就藩,封地也不富庶,想來是不被納入儲君之争的,但在建興帝對太子的不滿日益顯露之際,召他回來就顯得尤為可疑了。
另一件事,就沒那麼嚴肅了,劉貴妃是一小官之女,兩年前入宮,從才人到貴妃,僅用了不到兩年時間,如今寵冠六宮,親族皆有封賞,其中最為嚣張跋扈的,乃是其兄劉躍。
劉躍在長安城橫行霸道,纨绔子弟會做的事情他一件沒落,惹得城中百姓不快,隻是劉貴妃盛寵之下,沒人敢觸黴頭收拾他。
不僅收拾不了,還得對他笑臉相迎,比如王寶風。
劉躍目中無人,更加不會将法紀放在眼裡,他屢犯宵禁,多次被巡邏的金吾衛抓住,然而王寶風每次都将他安然無恙放走,這逐漸引得金吾衛内部的不滿,認為他與劉躍沆瀣一氣。
景珩協助他處理事務有些時日,對他了解漸深,倒是瞧得出來王寶風并不喜歡劉躍,曾詢問他原因。
起初王寶風支支吾吾不肯明言,後來對景珩日漸信任,終于明言:“我并不想和他扯上什麼關系,但這是叔叔的意思,不僅要我放過他,還要巴結讨好他。”
說這話時,王寶風面露痛苦,不過在劉躍面前,他又熱情周到看不出一點兒不情願的意思。
王公公與東宮一向關系良好,如今東宮岌岌可危,聽說有意賄賂劉貴妃,讓其幫忙吹兩句枕邊風,這也許才是王寶風身不由己的原因。
此後王寶風越陷越深,他看得出來景珩無意摻和此事,也不知和劉躍說了什麼,劉躍果然安分了不少,但與此同時王寶風也将所有事情扔給了景珩,自己同劉躍成了太子身邊的紅人,整日陪太子遊樂。
十月初五,景珩在金吾衛的練武場内與人比試箭術之時,來了位稀客。
宣威将軍許望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