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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番外:纖纖(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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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接二連三的打擊與迫害,對于任何一個人來說,都是殘忍、沉重而緻命的,它宛如無情的風暴,狠狠摧殘着老師的身心,硬生生地将他逼入人生的死胡同。同時,又似洶湧的潛流,把他深愛的所有人一股腦地拖進命運那深不見底的巨大漩渦之中。對此,本就洞察世事、曆經滄桑的他,又怎能不比任何人都看得通透?為了将他深愛的那些人從絕望的深淵中奮力拯救出來,為他們奪回清白的名譽、赢取一份美好的前程,已然傷痕累累又孤立無援的他,毅然決然地做出決定——用自己的生命,與命運展開最後一場,也是最慘烈、最悲壯的抗争。于是,在生命的最後一天,他最後一次來到了學校,如同一位忠誠的衛士一般站好他的最後一班崗——盡職盡責地批完班級剩下的七本作文。然而,在批閱的過程中,他意外地聽到了那篇關于那場火災的作文,第一次向課代表詢問了作者的名字。當得知當年那個他付出慘重代價救下的女孩,如今竟如此蠻橫任性、殘忍狠毒地再次将他推進命運的深淵後,他卻出乎意料地選擇了沉默,隻用一個如黃連般苦澀的笑,把所有的真相封存于心。最終,他給了女孩一個向往已久的全班最高分,又在辭職報告上鄭重地簽上自己的名字,然後一個人,邁着孤獨而堅定的腳步,勇敢而從容地走向了生命的終點……”

“章老師——”高一(1)班的教室裡,突然爆發出一聲痛苦且悲怆的哭喊。這聲音來自文俊。其實,早在纖纖說出那位大哥哥的真實身份之際,他就已經無法承受情感的陣陣沖擊,撲倒在課桌上,将頭深深埋于兩肘之間。全世界隻有他一個人,親眼目睹了章老師批閱這篇作文時的所有情形。那格外專注的傾聽、打破常規的詢問、明顯的吃驚、片刻的沉默與無言的苦笑,以及那個最後的打分,如一個又一個特寫鏡頭,在他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放,每一次播放,都帶來一陣錐心之痛。他瘦弱的肩膀不住地顫抖,洶湧而出的眼淚早已把身下的桌布浸濕成一片悲傷的湖泊。而如今,纖纖的這番話,終于如潮水般沖垮了他内心的堤壩。他像個孩子一般放聲痛哭,任悲傷、痛苦與感動的浪潮将自己徹底淹沒。那哭聲宛如掀起一陣強烈的情感風暴,很快,他的周圍響起一片嗚咽之聲。整個班級的同學都被卷入了這悲傷的漩渦,他們的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肆意流淌。其他班級的同學也已經淚流滿面。每一間教室,都不時響起低低的啜泣之聲,仿佛嗚咽的溪流,又似微微顫抖的風中之葉。辦公室裡的老師們也個個神色凝重。盈盈老師雙眼通紅,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她用微微顫抖的雙手捂住嘴,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來。陳芝老師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目光空洞,手中的筆無意識地滑落,臉上寫滿了痛苦。尹鴻老師背靠着牆,仰頭緊閉雙眼,淚水依然從眼角滲出,順着面頰悄然滑落,他的胸膛劇烈起伏着,仿佛在壓抑着内心翻湧的情緒。陸鲲老師扶住李文琛老師的肩膀,兩人相互依靠着,身體微微顫抖,臉上滿是悲傷與動容。廣播室外的高校長,則靜靜地站在窗前,望着遠方的一角藍天出神。隻有緊抿着的嘴唇和微微發紅的眼眶,顯示着他也正在竭力抵禦着又一次襲來的痛楚。

廣播室裡的纖纖,此刻亦是滿臉淚痕。方才說到最後一句話時,她的聲音已然近乎哽咽。她用手擦去一把淚,竭力咽下喉中梗起的那個不小的硬塊。手中的稿子已被淚水打濕,上面的字迹模糊難辨。于是,她索性抛開那份準備好的稿件,順着自己的思緒緩緩道來:

“大家可能早已猜出,作文中的那個小女孩,就是我自己,而那個大哥哥,就是因這場風波而去世的章玉老師。章老師直到離世,也沒有把那場火災的真相,乃至我在這場風波中的所作所為,向其他人吐露過一個字。直到一周前我看到了他學生時代的照片,認出了那雙眼睛,才知曉了一切。最後,我隻想補充這樣幾點。首先,那篇零分的作文,和那篇 98 分的作文一樣貨真價實,之前那些低分的作文亦是如此。章老師向來隻看重文章本身的質量,絕對沒有摻雜文章以外的任何因素。所以,他的打分絕無問題,一切都是我無理取鬧。其次,那個耳光打得沒有任何錯誤。那些不堪入耳的辱罵,我不想重複任何一個字,因為每一個字都是對章老師最大的侮辱與玷污。我隻想說,無論哪一位學生,如果對自己的老師罵出這樣一番話,哪怕隻罵出其中一兩句,都應該得到一記比這更狠更重的耳光。而像我這樣在公開場合颠倒黑白、肆意辱罵師長的學生,打十個八個耳光都不為過。第三,憑章老師的知識水平和教學水平,完全能夠勝任高中語文教師的職業,甚至可以說僅僅當個高中語文老師,真是委屈了他。說他是混子,沒有資格在高中教書的人,純粹是抱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昧着良心說瞎話。一個能把班級高考成績帶到全省平均分第一名高度的老師如果沒有資格教書,那全省其他的語文老師豈不更沒有資格教書了?綜上所述,章老師于此次風波中,沒有絲毫過錯,相反卻在遭受到無端的侮辱與诽謗,以及殘酷的打壓與迫害之際,表現出堅定不移的正直與勇敢,義無反顧的責任與擔當,執着無悔的深情與守護和至真至純的高貴與善良。所有的錯誤都在我和我的家人身上。是我們肆意妄為的任性蠻橫,令人發指的殘忍狠毒,以及喪盡天良的忘恩負義、天理不容的恩将仇報,把他再次推向了死亡的深淵,造成了這巨大的、無法挽回的悲劇。所以,我願意接受學校的任何處罰。即使學校寬容大度地原諒我,我也會被永遠地釘在道德的恥辱柱上,時刻接受良心的拷問。而章老師不僅不應該受到任何批評與指責,相反作為一中最出色的教師,作為一個最美好的生命,即使已經離我們遠去,也應該得到我們所有人永遠的尊敬與深深的懷念。今天的廣播到此結束,我是主持人韓纖纖,感謝大家的收聽!再見!”

當最後一個字落下,纖纖已然泣不成聲。她用盡殘存的那一絲力氣,關閉所有設備,而後撲倒在廣播台上,任由淚水盡情流淌。此刻的她,仿佛瞬間被抽走了渾身所有的力氣,心中的痛苦與疲憊似洶湧澎湃的潮水,鋪天蓋地般将她無情淹沒。可是,還沒等她從悲傷中緩過神來,外面便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緊接着,一個親切的聲音傳來:“纖纖,是我,高校長!”

高校長?纖纖的身體微微一震,她慌亂地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狼狽。然後,她掙紮着站起身,腳步虛浮地走向門口,門緩緩打開,一道溫暖的陽光灑了進來,高校長那和藹的面容出現在她眼前。

“高校長!”纖纖輕輕地喚了一聲。不知為何,在瞧見高校長的那一刹那,她原本苦苦強撐着的身體仿若驟然間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一股強烈的虛弱感如潮水般洶湧襲來,身體不由自主地晃了晃,眼看就要重重摔倒在地。高校長眼疾手快,趕忙伸出雙手扶住了她。那有力的雙手恰似溫暖的港灣,讓纖纖在瞬間尋得了依靠。高校長溫柔地攬着她的肩膀,如同呵護着一隻受傷的小鳥一般,緩緩地帶着她走向廣播台。每一步都邁得那麼沉穩,讓纖纖那顆慌亂的心也漸漸安定了下來。來到廣播台邊,高校長小心翼翼地将纖纖安置到一把椅子上,自己則拉來另一把椅子坐下,攬着她肩膀的那隻手始終未曾松開。他用另一隻手熟稔地打開廣播設備,仔細調整好話筒的高度。沉默片刻後,他那沉穩而充滿力量的聲音,再度如秋風般傳遍了校園的每一個角落:

“各位老師、同學們,我是高山。首先,感謝韓纖纖同學為我們帶來了一中廣播站成立以來最具震撼力的一次廣播。作為主要當事人,她以極大的勇氣和真誠,為我們完整地還原了這場持續兩周的風波的全部真相。不過,在此我還要補充兩點。其一,韓纖纖同學絕非如她自己所說的那般忘恩負義、恩将仇報。如果她真是如此,又怎麼會花費整整五年時間去尋找那位‘大哥哥’,并且每天都為他祈禱呢?她之前那些不當的言行,都是在不知真相之時的所作所為。而在得知真相後,她一直在竭力挽回和補救這場風波所造成的損失,包括此次不同尋常的廣播。雖然這些不當的言行在任何情況下都是很過分的,但與忘恩負義、恩将仇報卻有着本質的區别。真正忘恩負義、恩将仇報的,是已經知道事情真相,卻為了一己私利,至今仍在煽風點火、造謠生事,不遺餘力地陷害恩人及其親友的宵小之輩。無論此人與韓纖纖同學是什麼關系,這筆賬都不能算在韓纖纖同學的頭上。其二,這場悲劇的制造者,絕不隻是韓纖纖和她的家人。請大家好好想一想,為什麼像章老師這樣一個被美好浸透的生命,這樣一個在各方面都幾近完美的師長,卻曾經在咱們一中師生的口中,被形容得那般不堪?那些荒誕無稽的謠言究竟是如何被捏造出來,又是怎樣被大面積傳播的呢?你們在與他人眉飛色舞地談論這些傳聞的時候,可曾經過調查和考證?可曾想過如此肆無忌憚地談論,會帶來怎樣的後果?會給當事者造成怎樣的傷害和影響?可曾想過那些别有用心之人,正是利用了大家的嫉妒、輕信、無聊、盲目跟風、八卦心理以及不負責任的态度,才得以實現他們不可告人的目的?章老師在一中從教三年,除了柳笛,沒有人真正理解和關愛過他。然而,在别人眼中古怪、冷漠、不近人情的他,卻始終以最大的善意對待我們每一個人,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還在盡力保護着他的學生。他在北大之時,曾說過這樣一句話——當真相被層層迷霧所籠罩的時候,我們最底線的善舉就是閉嘴。如今,我把這句話送給每一位老師和同學,同時還要告誡大家——當你不理解一個人或一件事的時候,最起碼要保持沉默,而不是妄加評論。道德是我們自我約束、自我提升的準則,而不是用來評判他人的武器,所以我們誰都沒有資格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對任何人品頭論足、指手畫腳!我的話就說到這裡,謝謝大家。”

整個一中再度陷入一片靜默,似乎每一位老師和學生都沉浸在痛悔與自責之中,靜靜地反省着。高校長關閉設備,轉頭望向身旁的纖纖,目光依舊親切慈祥,卻隐隐流露出一絲憂慮。這樣的目光深深觸動了纖纖。她沒有想到,在自己做出那麼多不可饒恕之事後,高校長依然如此關心她。她甚至覺得,在高校長身邊,竟比在父親身旁還要安心。父親?她突然想起了什麼,急忙從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個信封,遞給高校長,鄭重地說:“高校長,這裡有一盤磁帶,上面記錄着我爸爸與小教部的小陳阿姨以及人事科小董叔叔的通話内容,涉及柳笛、蘇文教授和咱們學校語文組的兩位老師。這是我偷偷錄下來的,現在交給您。您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進行處理,我……沒有任何意見。”

說到最後一句,纖纖的聲音突然顫抖起來。兩顆晶瑩的淚珠悄然順着臉頰滑落,接着又是兩顆……高校長接過信封,用手輕輕捏了捏,小心翼翼地放到外衣内側的口袋裡。随後,他凝視着眼前神情憔悴的纖纖,眼中滿是疼惜。“孩子,”他開口了,聲音竟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你受苦了!高伯伯謝謝你!”

一聲“高伯伯”,在纖纖的心中猶如投下巨石,頓時掀起驚濤駭浪。那些長久被壓抑的複雜情緒,于此刻如洪水決堤般洶湧而出。“高伯伯!”她大喊一聲,再也無法遏制自己的情感,猛地撲進高校長的懷裡,放聲痛哭起來。淚水如決堤的洪水般肆意奔流,她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痛苦和悔恨都在這一刻傾瀉出來。高校長微微一怔,很快便張開雙臂,輕柔而堅定地将纖纖攬入懷中。一隻手輕輕搭在纖纖的背上,緩緩地上下摩挲着,仿佛在傳遞着無盡的安慰;另一隻手溫柔地撫着纖纖的頭發,動作輕柔得如同在呵護一片嬌嫩的花瓣。他微微側過臉,将臉頰輕輕貼在纖纖的頭頂,憐惜而又撫慰地說道:“哭吧,孩子,在高伯伯的懷裡,好好地、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吧。”

纖纖聽了這句話,哭得更加厲害了。她抱着高校長的腰,臉緊緊貼在高校長的胸膛上,像是在尋找着最後一絲溫暖與依靠。此時,她覺得高校長的懷抱那樣溫暖而寬厚,仿佛為自己遮擋着外界的所有風雨。這種感覺,連爸爸都沒有給予過她。爸爸的懷抱好似一個光彩奪目的琉璃屋,任她肆意張揚,縱情歡笑,卻無法躲在裡面哭泣療傷。而且,經過這場風波,她已經清楚地看見爸爸那些不光彩的手段就像琉璃上的裂痕,随時可能讓這個看似安全的空間崩塌。而高校長的懷抱卻如甯靜的港灣,那裡有沉穩的燈塔,散發着柔和而堅定的光芒,為迷失的她指引着正确的方向。有微微起伏的海浪,似溫柔的撫慰,輕輕拍打着她内心的不安。在這個港灣中,她感受到了一種正直、善良與勇敢,還有一種深沉的包容,仿佛無論她犯下多大的錯誤,都能在這裡找到理解與原諒。這裡沒有功利的算計,沒有虛僞的假面,隻有最純粹的關愛與守護,如同一個溫暖的庇護所,讓她可以安心地放下所有防備,盡情地釋放自己的情感。于是,她如一個迷失的孩子,終于找到了可以停泊的港口,那原本充滿倔強與任性的面容,此刻隻剩下無盡的脆弱與哀傷。她的肩膀劇烈地顫抖着,每一聲抽泣都仿佛是從靈魂深處發出的痛苦呼喊。她的眼睛紅腫得如同熟透的桃子,眼神之中滿是無助與絕望,而高校長的懷抱,俨然成了她在這狂風暴雨般的世界中唯一的避風港。

不知過了多久,纖纖像是從一場漫長的風暴中漸漸平息下來,終于停止了哭泣。她緩緩地直起身,有些不舍地離開高校長溫暖的懷抱,這才驚覺自己的眼淚已然把高校長的外套浸濕了一大片。“對不起,高伯伯。”纖纖嗫嚅着說道,臉頰上還留着一道道濕漉漉的痕迹。

高校長微笑着輕輕搖了搖頭。他從容地掏出手帕,細心地為纖纖擦幹臉上的淚痕。然後,他和藹地問纖纖:“孩子,你今後準備怎麼辦?”

“我不知道。”纖纖的目光中滿是迷茫與無助,如同一團迷霧籠罩着的荒野,“但我估計可能會有一段時間不能到校學習了。我現在根本沒有學習的欲望,其實今天到校也并非為了學習。我聽到了爸爸打電話的錄音,也聽到了他和媽媽的談話。我不能任由他繼續恩将仇報地抹黑章老師并陷害其他人。柳笛和蘇文教授馬上就要回北京了,時間來不及了。其實我也猶豫了很久,我深知這樣做對爸爸意味着什麼,他的前途将被斷送,這麼多年的努力也會毀于一旦。可若不這樣做,我又想不出其他辦法。爸爸很多事情都是背着我去做的,他權勢極大,手段繁多,我根本防不勝防,隻有把他拉下馬,将他的所作所為和企圖公之于衆,才能徹底阻止他。我在心裡鬥争了很久,直到看到章老師的照片,看到那雙眼睛,才做出了最後的決定。可今天說完這些話後,我還是特别難受,很難受很難受……”她的聲音再度哽咽,淚水又一次洶湧而出,“高伯伯,我不想做大義滅親的勇士,可我也不想做恩将仇報的小人。剛才播音結束後,我趴在桌子上,有那麼一刹那,我甚至覺得自己是不是做錯了。我即使把爸爸拉下馬,也無法挽回章老師的生命。可是如果讓爸爸得逞,章老師豈不白白丢了性命?我已經害了他,不能再眼睜睜地看着别人去傷害他拼死也要保護的人了。所以,我很矛盾,很迷茫。在走進廣播室之前,我還清楚自己要往哪裡走。可是播音結束後,在關掉設備的那一刻,我突然覺得,一切,都似乎走到了盡頭。”

高校長微微地歎了口氣,那歎息聲仿佛是從歲月深處飄來的一縷微風,帶着深沉的感慨。他緩緩擡起一隻手,溫柔地放在纖纖的頭上,輕輕地撫摸着,那動作猶如在安撫一隻受傷的小獸。“孩子,”他輕聲說道,聲音中滿是慈愛與睿智,“你可曾想過,為什麼你看到章老師的眼睛後,就毅然做出了選擇?因為那雙眼眸如同最澄澈明亮的星子,默默地告訴你,你的抉擇應該隻關乎是非善惡,不應該牽扯任何利益的糾葛。而且,你難道不覺得,你這樣做其實是在幫助和挽救你的爸爸嗎?倘若他不能懸崖勒馬,必将在錯誤的道路上漸行漸遠。等到無法回頭的那一刻,他的下場,可就絕非僅僅是‘下馬’這般簡單了。”

高校長的話語似潺潺的溪流,緩緩流過纖纖那迷茫而痛苦的心靈,為她帶來一抹清明與慰藉。她突然仰起頭來,真誠地說:“高伯伯,我發現您和我爸爸一點兒也不一樣。你們倆其實都有一定的權勢。可是我爸爸的權勢如同一把鋒利卻冰冷的劍,他用這把劍斬斷阻擋他晉升道路上的一切障礙,不管是誰,格殺勿論。雖然這把劍也能為我披荊斬棘,卻也可能在不經意間傷人傷己。而您的權勢卻如同一棵參天大樹,您用它默默守護一中這方土地,守護一中所有的師生,為他們營造了一個充滿愛與希望的世界。您的權勢不是張揚跋扈的武器,而是守護正義與美好的力量。”

“可是我還是沒能護住章老師。”高校長的臉上突然浮現出一抹沉痛與自責,“我與章老師的關系,全校無人不知,因此沒有人敢在我面前妄議章老師,也沒有人向我提及那些關于他的謠言。直到這學期期中考試後,我才有所耳聞。我萬萬沒想到,章老師與柳笛在學校共處三年皆安然無事,柳笛離校後,這些謠言卻傳得沸沸揚揚。那時,想要制止謠言的傳播并消除其影響已經相當困難了。尤其是我在一中的特殊身份以及與章老師的特殊關系,使得事情變得更為棘手。動靜小了難以奏效,動靜大了又恐适得其反。可以說,那時僅憑我一人之力,想要力挽狂瀾堪比登天。但我決不能坐視不管,即便拼上我這條老命,也必須将損失降到最低點。于是,我暗中找到陳芝老師、李文琛老師以及其他幾位老師,勸說他們站出來為章老師發聲。幾位老師各自也有顧慮。是啊,在衆人皆人雲亦雲之際,果敢地站出來道出事實的真相,無疑需要非凡的勇氣。在我再三勸說之下,他們才終于答應試一試。沒想到,就在這個節骨眼上,你和章老師之間的沖突爆發了……”

纖纖愧疚地低下頭,淚水又開始在眼眶中打轉:“高伯伯,您不必自責。這是我和我爸爸的過錯,與您無關。您為章老師已經付出太多了。方才您講話時提到,章老師在一中任教的三年裡,除了柳笛,沒有其他人真正理解和關愛過他。其實,您忽略了自己。您一直在竭盡全力地關照他,隻是由于您身份特殊,有些言行不便公開罷了。我發現您與章老師以及柳笛都有相同之處,你們都正直、善良、寬容且坦蕩。這些優點是我在爸爸媽媽身上從未見到過的。高伯伯,”她突然問道,“您是不是早就知道章老師就是救我的那個大哥哥了?”

高校長點了點頭:“文俊在講述章老師批閱那篇作文情形的時候,我、柳笛還有蘇文教授就已經猜到了真相。柳笛蘇醒後,在蘇沐陽探望你的時候,也向我們證實了這一情況。”

“可是你們卻都沒有對别人提起過。”纖纖苦澀地笑了笑,“我知道,你們和章老師一樣,都是在保護我。”

“其實柳笛原本也不想告訴你這些,”高校長溫和地說道,“但你當時一直不停地喊着:‘我沒錯!我爸爸沒錯!我們都沒錯!是他錯了!’這句話深深激怒了柳笛。另外,她也真的想要确認一下自己的猜測。她說如果不把真相告訴你,你永遠都不會認識到自己的錯誤。”

纖纖的雙肩微微下沉,她雙手交疊着置于身前,不自覺地摩挲着衣角:“柳笛說得沒錯,如果一直不知道真相,或許我到現在還在逃避,不肯承認自己的錯誤。但最終,柳笛還是沒有将此事告訴其他人。章老師的離世,受傷害最深的就是柳笛,其次是蘇文教授和您,可你們卻不約而同地選擇了保護我。你們這般寬容與善良,我又怎麼能眼睜睜地看着别人去傷害你們呢?”

“所以,既然你做出了正确的選擇,就不必再為此糾結了。”高校長中肯地說道。

“可我還是覺得對不起爸爸。”纖纖的眼中又盛滿了迷蒙和哀傷,“我甚至都不知道如何去面對他。不管他多麼卑鄙無恥,可他始終是我的爸爸,永遠都是。”

高校長發出一聲沉重的歎息。他知道,這個結必須要纖纖自己去解開,作為外人,尤其在這場風波中一直和她爸爸對抗的人,這個忙,他真的幫不了。

外面忽然響起了敲門聲。兩個人都條件反射般地站了起來。高校長習慣性地喊了一句:“請進!”門被推開了,文俊背着書包走了進來,手裡還拎着另一個書包。他禮貌地跟高校長打了聲招呼,接着把手中的書包遞給纖纖:“纖纖,放學了,陳老師讓我把書包給你送來。你的東西我都裝在書包裡了。另外,我利用雙休日把這兩周所有科目的筆記都整理出來了。今天看你上課一個字都沒記,我又利用最後一節自習課把今天的筆記也整理了一份,放在書包的夾層裡,你記得拿出來看啊。”

纖纖的心中瞬間湧起如潮水般的感動。整整兩周啊!涵蓋九門科目的筆記!她可以想象,這個小小的同桌,大概得連續熬上兩個通宵才能夠整理完畢。她的目光移到文俊那紅腫的雙眼上,在他的眼睛周圍,除了清晰可見的淚痕外,還隐隐約約浮現出兩個淡淡的黑眼圈。她的心像是被一隻溫柔的手輕輕揪了一下,疼惜與感動在心中交織蔓延。她緩緩地伸出雙手接過書包,接着便不自覺地将書包緊緊地摟在了懷裡,嘴唇不停地顫抖着,良久都沒能說出一個字。

文俊朝着她憨厚地笑了笑,而後将目光投向高校長,一臉誠懇地說道:“高校長,我們班同學委托我向您提出一個請求,希望您——不要處分韓纖纖。”

纖纖和高校長都愣住了。纖纖的眼睛一下子睜得大大的,嘴巴也不自覺地微微張開,仿佛聽到了一個天方夜譚般的消息。高校長的眉毛快速地抖動了幾下,眼睛裡閃過一絲訝異。他雙手不自覺地在胸前交叉,臉上浮現出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哦?你們為什麼要為她求情?倘若我沒記錯的話,僅僅一周之前,你們還對她恨之入骨,恨不得将她撕成碎片呢!”

文俊略顯羞澀地撓了撓自己的腦袋:“同學們都覺得,她已經真誠地悔過了。今天,她說出了章老師就是曾經救過她的大哥哥這個事實,完完整整地将還原了事情的真相,而且還揭發了她的……家人。為了做到這些,她甯可背叛自己的家庭,甘願背負上恩将仇報的罪名,去承擔被家人所不容、被外界所痛罵的後果。要知道,并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有這樣的勇氣。另外,我們也不是無辜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罪過,就像您之前說的那樣,這罪名不能隻讓纖纖一個人來承擔。大家經過反思,都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才委托我來求情,希望能給纖纖一個機會,讓她能彌補過錯,重新開始。”

高校長靜靜地聽着,眼角的魚尾紋一點點地舒展開來,像是一朵慢慢綻放的菊花,臉上也漸漸浮起欣慰的笑容。待到文俊說完後,他竟然輕輕地鼓起了掌。掌聲在廣播室裡回蕩着,仿佛是對同學們這份寬容與理解的肯定,也是對纖纖勇氣的贊賞。然後,他感慨地說道:“孩子們,你們真的長大了,懂得了理解與包容的真谛。放心吧,學校不會處理纖纖的。至于纖纖自己……”他用鼓勵的目光看着纖纖,希望她能給出一個積極的答複。

纖纖卻緩緩地搖了搖頭。她的神情已然從驚訝過渡到了感動與哀傷:“文俊,你和同學們的這份寬容讓我格外感動。不過,你們其實不必為我求情的。現在,學校是否處分我,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即便大家都原諒了我,我也沒辦法心安理得地接納大家的寬容,然後裝作什麼事兒都沒發生一樣,繼續回到學校上課。我與你們不一樣。我之前就和你說過,你們隻是是洪水中微不足道的一滴水滴,而我卻是掀起驚濤駭浪的風暴。我不能對自己一手釀成的巨大災禍視而不見,然後在那片滿是瘡痍的土地上若無其事地歡笑歌唱。别的不說,就說每天的語文課,你讓我該如何去面對沒有了章老師的那方講台呢?一中,已經沒有我的容身之處了。該做的,我都已經做完,也該到離開的時候了。至少,在短時間内,我是不會再回來了。”

“可是……”文俊正想再說些什麼,高校長的目光卻如同一道無聲的指令,讓他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他無奈地垂下了頭,臉上帶着些許失望,但語氣卻無比真誠地說道:“纖纖,我實在不想一個人孤孤單單地坐在教室裡,身旁連個同桌都沒有。不管你要離開多久,我和同學們都會等着你回來。”說完,他朝着高校長深深地鞠了一躬,而後迅速轉身,離開了廣播室。

高校長目送着文俊走下樓梯,然後轉過頭來注視着纖纖:“纖纖,你之前說,我和你爸爸不一樣。其實,我想說,你和你爸爸也不一樣。這句話是蘇沐陽對我說的,我認為他說得很有道理。”

纖纖凄然一笑:“可是,他還是我的爸爸,我還是他的女兒。”

高校長無奈地搖了搖頭。然後,他很自然地接過纖纖的書包,像父親對女兒那樣溫和而親切地說:“走,高伯伯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纖纖連忙拒絕。

高校長卻固執地說:“走吧,孩子。我會一直等到你爸爸回來,确保你的安全後再離開。”

“可是,爸爸說他六點多鐘才能回來……”

“你以為他還能安心開會?”高校長打斷了纖纖的話,“要不是開發區路途遙遠,他現在就已經殺到學校來了。”

纖纖不作聲了。兩人将物品收拾妥當後,又略微整理了下房間,接着鎖好門,走下樓梯。校門口人潮湧動,所以高校長并未攬住她的肩膀,不過始終與她緊緊挨着。他們二人宛如一對真正的父女,并肩走出校門,漸漸融入到了初冬那蕭瑟的背景中。

街道兩旁的梧桐樹葉子已經掉光,隻剩下光秃秃的枝幹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像是一雙雙嶙峋的手。遠方的天空被鉛灰色的雲層覆蓋着,那層層疊疊的雲仿佛承載着無數的心事。隻有幾縷陽光透過雲層的縫隙灑下,在地面形成一道道朦胧的光影,給這略顯孤寂的景象增添了一絲柔和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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