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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番外:纖纖(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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纖纖就這樣木然地坐着,任頭腦中的思想激烈地沖撞着。其實,她就是想制止也無能為力,隻好任它們在腦海中拼個你死我活。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時間對她來說仿佛已經失去了意義。一陣秋風吹來,卷起漫天的黃沙。整個操場,立即成了一個混沌的世界。纖纖依然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她覺得自己的頭腦,比眼前的世界更加混沌迷茫。無數梧桐樹葉飄落下來,落在她的身上發上,她也無心去拂。最好,葉子能落得更多些,多到将她完全掩埋。如此一來,她便無需逃避,也不必面對了。

秋風漸止,黃沙散淨。纖纖突然發現,在校園的東北角,北樓的前面,立着一道女性的,較好的身影。她身着白色的風衣,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目光凝視着空曠的操場,凝視着南邊的教學樓,凝視着那兩扇足球門之間的“危險地帶”。因為距離太遠,纖纖看不到她的面容,但,就這樣一個剪影般的身影,卻在這蕭瑟的深秋中綻放出極緻的純潔與高貴。她雙手交疊于身前,發絲在風中輕舞,閃爍着微光,與這蒼涼的秋景相融,卻又透着超脫塵世的純淨。她就這樣靜靜地站着,窈窕修長的身姿宛如被歲月遺忘的優雅雕塑,仿佛這世間的繁雜都無法沾染她半分。

纖纖心中一動,一個名字立刻從腦海中蹦出來——柳笛。沒錯,她一定是柳笛!不可能是别人!纖纖想起蘇沐陽的那句話:“如果你認識柳笛,和她一起生活過,就絕不可能相信那些話。”而纖纖覺得,無需認識,也無需一起生活,隻看到這樣一個身影,她就認定那些傳聞不可能是真的了。蘇沐陽說得對,“純潔”這個詞就是為這樣的女孩量身定制的。其他人不配擁有這個詞,即使有美麗的容顔,也不可能有這樣純淨的氣息。現在就連她,也被這道身影迷住了。然而,一絲警惕悄然鑽進纖纖的腦海。那是誰?那可是自己潛意識裡的死對頭啊!自己曾罵她“投懷送抱”“不知廉恥”“假裝正經”“男盜女娼”,曾經無情地羞辱和傷害過她深愛的男人,她,會與自己善罷甘休嗎?可是,奇怪的是,想到此處,纖纖竟發覺自己毫無一絲恐懼與退縮之意。她沒有與柳笛“一較高下”的鬥志,卻也不懼她前來質問和挑戰。如今,自己頭腦中那些相互矛盾的想法尚未争出個結果,她又哪有心思去理會他人的譴責與刁難呢?

于是,她轉過頭,不再理會柳笛,而是再次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直到身後傳來輕輕的腳步聲。

“我想,你就是韓纖纖吧!”一個聲音幽幽地傳來,輕得像冬日裡悄然飄落的雪花,卻瞬間把周圍的空氣凍成了冰塊。

纖纖條件反射班地跳起來。這句冷冷的招呼,一下子打碎了她的僞裝,挑起了心中所有的戒備與反抗。“我知道你就是柳笛!”她毫不畏懼地盯着柳笛,聲音激烈得如同洶湧的海浪拍打着海岸,“不錯,我就是纖纖,是我在課堂上痛罵章玉,是我讓父親把章玉趕出校園,是我拔了章玉視如心肝的茉莉花,你準備把我怎麼樣?”

說完,她挑戰地看着柳笛,目光如狂野的風暴。幾天來所有被消磨的鬥志,似乎又在瞬間被點燃,而且比之前還要燃燒得更加猛烈。她自己也無法解釋這種感覺,仿佛是即将熄滅的火焰,在燃盡的那一刻,用盡自己最後的能量,釋放出最鸷猛的光和熱。可她卻發現,不管自己怎樣宣洩,對方一直用一種冷冷的目光,平靜地看着她,雙眸如深不見底的寒潭之水,吞噬掉她所有憤怒的火焰。

“不怎麼樣,”柳笛終于開口了,聲音仍然幽冷倨傲,“我隻是想看看你究竟是怎樣一個人!”

“好,那你看吧,從頭到腳的看吧!”纖纖突然爆發了,幾天來所有的痛苦、不甘、委屈、無奈、倔強和反抗,在這一刻如洪水般被宣洩出來,“你好好看看,我不是兇手,也不是罪人!章玉的死和我毫無關系!難道他被車撞了,難道他丢了性命,我就應該受到譴責,受到攻擊嗎?是我讓摩托車去撞他的嗎?他打我就是不對!他就是不應該在學校教書!這幾天我受夠了,大家都指責我,好象我成了屠殺章玉的劊子手,而章玉倒成了無辜者。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就是因為章玉死了!誰不同情死人?誰去說死人的壞話?他死了,大家就都把他的好處想起來了。你知道嗎?章玉用一條命挽救了你,否則,你在别人心目中,永遠是個不幹淨的女人!現在,你們倆的感情倒純潔了,我呢?難道章玉死了,他就沒有過錯了嗎?錯的永遠是錯的!”她突然高聲喊起來,“他就是不應該打我!就是不應該教書!就是應該卷鋪蓋走!我沒錯!我爸爸沒錯!我們都沒錯!是他錯了!是他錯了……”

纖纖不停地,任性地,反抗地喊着,聲音高亢而倔強,仿佛在用這聲聲呐喊做最後的抵抗,維持自己即将破碎的虛榮和驕傲,也掩蓋和抑制着心靈深處那些她不肯正視和承認的東西,恰如深秋的寒風中一隻受傷的孤雁,發出凄涼而悲怆的哀鳴,似乎拼命在掙脫一種無形的枷鎖。隻是那悲聲裡偶爾的顫抖,隐藏着一絲追悔和不安。

柳笛依然冷冷地瞅着纖纖,而且真的像纖纖說的那樣“從頭到腳地”審視和打量她。她的目光如此冷靜,仿佛寒夜中冷月灑下的清輝,清冷疏離,卻讓人無處遁形。在這樣的目光的逼視下,纖纖終于無力喊下去了。她大口地喘着氣,眼睛透過額前散亂的劉海盯着柳笛,目光中依然充滿了不甘和倔強。

“聽說你有一個98分的作文,”柳笛再次開口了,“讓我看看好嗎?”

纖纖的鬥志又高漲了起來。98分,那是她的又一個“隐痛”!她劈手把手中的作文本摔給柳笛,抗拒着喊:“你看吧,随便看!不要以為提起98分,就能引起我的犯罪感,你做夢!大家都說章玉心胸寬大,以德報怨,什麼以德報怨!我得98分,是因為我作文寫得好,他不得不給我高分。你看吧,看我的作文哪裡不值98分?”

柳笛沒有理會纖纖的喊叫。她接過作文本,默默地讀了起來。纖纖發現,她讀得很仔細,有時一句話竟反複看上三四次。于是,纖纖也借此機會“從頭到腳”好好地打量一番這個别人口中“如詩如夢”的女孩。哦,她真美!那光滑美好的長發,寬闊的額頭,彎月般的眉毛,明如秋水的雙眸,小而挺直的鼻子,如玫瑰花蕾般的嘴唇,白皙細膩的皮膚,瘦削動人的下巴……五官精緻得竟然沒有一點瑕疵,而組合起來又恰好烘托出一種清新純潔的氣息,一如四樓窗台上那盆動人的茉莉花。可是,那雙被無數男生稱贊過的,深沉清亮的,充滿詩情畫意的,有一種夢幻般天真與甯靜的眼睛,此刻卻微微腫脹着,籠罩着一層肅穆的悲哀。此時,她的眼眸被濃密的睫毛半掩着,若隐若現,猶如一泓深不見底的幽潭。半晌,她終于讀完了那篇作文,又迅速地掃了幾眼之前的幾篇作文。然後,她擡起頭看向纖纖,兩顆黑亮的眸子,又如深潭中的星子,綻放出清澈而冷峻的光輝。

“你,還記得那位救你性命的大哥哥的樣子嗎?”她問,聲音亦如她的目光,平靜而冷峻。

纖纖一愣,沒想到柳笛會提出這個問題。難道,她也像章玉一樣,被大哥哥吸引了嗎?聽文俊說,章玉在聽這篇作文的時候,竟然沒打斷過一次。或者,柳笛認識這個大哥哥,知道他的下落?後一個想法讓纖纖突然興奮起來。是啊,柳笛和章玉不一樣,她是本地人,從小在這裡長大,而且聽她的口氣,再想想剛才她讀作文時那超乎尋常的仔細……天哪!沒準她真的知道有關大哥哥的線索。想到這裡,纖纖覺得自己的心已經開始猛烈地跳動起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努力平複了一下激動的心情。然後,她開始在頭腦中竭力回憶大哥哥的樣子。“我想我不大記得了,”她誠實地說,生怕一點誇張的描述影響了柳笛的判斷,“那時我很慌亂,很害怕,隻想着要逃命。不過,我永遠記得那雙眼睛,在火光中那樣明亮而深邃,堅強而鎮定。如果我能再見到他,就憑那雙眼睛,我也會把他認出來的。”她突然停了下來,望着柳笛那深思而研判的神情,不知為何竟生出一絲慌亂。柳笛,她究竟在研判什麼?是大哥哥的身份,還是這篇作文的真實性?難道,她還想給這篇作文扣上一個“抄襲可恥”的大帽子嗎?一層警覺的神色飛上了纖纖的眉梢。毫無征兆地,她突然向柳笛發起了質問:“怎麼,這與你有什麼關系嗎?我告訴你,這是實實在在發生過的事,絕不是抄的!”

柳笛不動聲色地從懷裡掏出一本書,又從書裡抽出一張照片,拿到纖纖的眼前,聲音冷得如同一潭微波不起的湖水:“你看,那個救你的人,是不是他?”

纖纖一下子驚呆了。怎麼,柳笛真的知道大哥哥的下落?她居然連照片都拿了出來!纖纖覺得自己的心仿佛失控的鼓槌,拼命地敲擊着胸膛。這是大哥哥嗎?是嗎?她用顫抖的目光盯住那張照片,隻看了一眼,就仿佛被一道熾熱的閃電擊中,強烈的震撼如電流般傳遍全身。那雙眼睛!那雙比海洋還要深邃,比天空還要浩瀚,比火光還要明亮的眼睛,那雙讓漫天的大火都黯然失色的眼睛,那雙無數次出現在她夢中的眼睛,如今,真真切切地出現在了她的眼前!天哪!這是真的嗎?她不相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啊,那雙眼睛沒有消失!它還在自己的眼前!而且,那濃密的黑發,輪廓很深的臉龐,被太陽曬成了微褐色的皮膚,高高的額頭和鼻梁,略帶棱角的下巴,還有那個溫暖的笑容……纖纖仔細地端詳着,漸漸地,火光中大哥哥的樣子,終于完整而清晰地呈現在她的眼前。沒錯!是他!!就是他!!!

刹那間,纖纖的眼中充滿了淚水。一種感動的,激動的,喜悅的浪潮瞬間把她淹沒。感謝上天!大哥哥還活着!他真的還活着!而且,他們就要重逢了!她曾經無數次祈禱上天給她和大哥哥重逢的機會,如今,這祈禱終于靈驗了!一定是她的誠心感動了上蒼,一定!纖纖一下子把照片奪過來,緊緊貼在胸口,生怕一松手,這照片就會從手中飛走。她擡起頭來,才發現淚水已經不受控制地流了滿臉。“正是他!正是他!”她高聲喊起來,眼睛裡閃耀着喜悅與激動的光輝,“那雙眼睛,那雙眼睛……沒錯,正是他!别人不可能有那樣一雙眼睛!”她突然握住柳笛的手,瘋狂地說:“告訴我,他是誰?他現在在哪裡?求求你,告訴我!我要見他!我一定要見他!”

柳笛靜靜地伫立在那裡,任由纖纖瘋狂地搖晃着自己的手。她望着纖纖那張激動且喜悅的面龐,目光依舊冷漠,卻在這冷漠之中透着一種異乎尋常的悲哀。纖纖的笑容逐漸消失了,仿佛有一股冷冽的風拂過她的心頭,令她禁不住打了個寒顫,狂熱的頭腦也慢慢冷靜了下來。柳笛!自己用那般不堪入耳的話辱罵過她,自己無情地傷害了她最愛的人,她又怎能滿足自己的願望呢?可是,那是大哥哥,大哥哥啊!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是自己拼命要尋找,立志要一生守護的人!是自己認定唯一能夠傾心相愛的人!她不能放棄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哪怕柳笛羞辱她,甚至把她的尊嚴踩在腳下,她也要問出大哥哥的下落!于是,她拉着柳笛的手,用一種她從來沒用過的,哀求的,甚至有些讨好的聲音說:“我知道你恨我。你打我,罵我都可以,可我求你把這個人的名字告訴我,讓我見見他!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哪!”

柳笛依然沒有做聲。她看向纖纖的目光漸漸變得複雜起來,除了冷漠和悲哀,還摻雜進纖纖這幾天經常感受到的同情與憐憫。她為什麼這樣看着自己?為什麼?纖纖想着,想着。突然,一種恐懼,一種極度的恐懼掠過她的每根血管,她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她想起了體育組那位叫盈盈的女老師的話,似乎,他也曾有過那樣一雙眼睛。不,不光是眼睛,那濃密的黑發、輪廓很深的臉龐、高額頭、高鼻梁、略帶棱角的下巴……每一樣都那麼符合!如果他就是……不!不可能!這太巧合了!太戲劇化了!太……殘忍了!可是如果……如果……纖纖覺得自己每一寸肌膚都在戰栗,每一塊肌肉都在抽搐,每一根神經都在痙攣。她望着柳笛,目光仿佛都在劇烈地抖動。

似乎過了一個世紀那樣長久,柳笛終于緩緩地開口了:“你曾經見過他,可你現在見不到他了。他,就是你曾經辱罵并傷害過的章老師!就是在那次火災中,他失去了眼睛。”

她嘴角向下彎了彎,似乎在嘲諷着什麼。然後,她輕輕甩開被纖纖握住的手,轉過身,飄然而去。

即使幾萬顆原子彈在纖纖身旁轟然爆炸,即使幾百座火山在纖纖周圍瘋狂噴發,即使天上猶如狂龍般劈落無數道雷火,即使地獄在她腳下猙獰地張開血盆大口,都無法與柳笛的那句話給她帶來的巨大震動、恐懼和絕望相提并論。刹那間,她仿佛被施了定身咒,竟無法挪動一分一毫,無法說出隻言片語,甚至連思考都停滞了。然後,她開始拼命地搖頭,似乎要将這個猶如噩夢般可怕的事實從腦海中狠狠甩出去,然而每一次搖頭,都如同無形的重錘,讓那深入骨髓的痛苦和絕望更加兇猛地嵌入她的靈魂深處。“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她渾身顫抖着,發出一連串含糊不清且帶着哭腔的聲音。怎麼可能是這樣!怎麼可以是這樣!柳笛,她一定是心懷怨恨為了報複,才編織出這個如惡魔詛咒般的謊言!可是,她怎麼會有大哥哥的照片?哦,那張照片,那張照片……纖纖下意識地低下頭,才發現那張照片仍被她死死地攥在手中。而在她的腳下,還靜靜地躺着一本書和一個作文本。哦,那是柳笛匆忙中遺忘在這裡的書!蕭瑟的秋風像是頑皮的孩童,肆意翻開了那本書的封皮,露出了扉頁。而扉頁之上,竟赫然印着一張男人的照片,與她手中的照片有着驚人的相似。纖纖顫抖着,慢慢蹲下身來。于是,她看清楚了,兩張照片的的确确是同一個男人,隻是扉頁上的照片顯得更加年輕,那笑容也更加燦爛奪目,更加洋溢着無盡的活力與熾熱的熱情。難道,大哥哥,就是這本書的作者?而後,在照片的一側,她看到了這樣一段話:

“海天,男,21歲,原籍江蘇,現就讀于北京大學中文系。自幼酷愛寫作,曾在各大報刊、雜志上發表文章數百篇,文章視角獨特,觀察細膩,文筆犀利流暢,感情真摯充沛,被文壇譽為最有前途的青年作家。”

纖纖又一次驚呆了。原籍江蘇?北京大學中文系?發表文章數百篇?最有前途的青年作家?這些,都是屬于章玉的标簽啊!這幾天,這些标簽頻繁被人提及,纖纖早已耳熟能詳。可是,這本書的作者卻叫“海天”。海天?天哪!海天!他居然叫海天!纖纖的内心猶如洶湧澎湃的大海,突然掀起了萬丈狂瀾。無數個疑問如狂風中的落葉般在她腦海中瘋狂飛舞。難道章玉就是海天?是那個讓自己魂牽夢繞、苦苦尋覓的大哥哥?如果真是這樣,那自己之前對章玉的那些惡言相向和深深傷害,該是多麼不可饒恕的愚蠢過錯!她的心瞬間像被重錘狠狠擊中,急速地跳動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掙脫胸腔的束縛,瘋狂蹦出。她猛地抓起了那本書,雙手顫抖得如同風中的秋葉。然後,她哆哆嗦嗦地翻開了目錄,目光在上面慌亂無措地搜尋着。終于,她在目錄的最後一行,看到了一個猶如晴天霹靂般觸目驚心的題目——百年梧桐。

纖纖的雙腿一軟,整個人猶如一攤失去支撐的稀泥,“噗通”一下子癱倒在地上。她的雙手劇烈顫抖着,仿佛是在狂風中被無情抽打、肆意蹂躏的殘枝。臉上的肌肉大幅度地抽搐扭曲着,每一次呼吸都好似帶着無數根尖銳的鋼針,狠狠地紮進她的心肺,将那顆心紮得千瘡百孔,而每一個孔洞都似乎被數不清的惡蟻瘋狂啃噬着,疼得她靈魂都在顫抖。她用雙手瘋狂地揪住自己的頭發,好似要把那深不見底的悔恨從腦海中連根拔起,那股狠勁仿佛要将頭皮都扯下。她瘦小的身體不停地顫栗着,猶如深秋裡在寒風中搖搖欲墜的枯黃落葉,那般孤獨,那般無助。

沒有任何懷疑了,一切都清晰得如同映在毫無瑕疵的水晶鏡子裡的影像。那個自己苦苦追尋了五年的大哥哥,竟然就是那個突然銷聲匿迹的青年作家海天,也是給纖纖上過兩個多月語文課的章玉。他,遠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卓越非凡,無論是淵博的學識還是高尚的品格都堪稱完美無缺。上天也如自己虔誠祈禱的那樣,在那場漫天的熊熊大火中留住了他的性命,同時賜予了自己與他重逢的珍貴機會。可是,自己卻做了些什麼?做了些什麼啊!

他明明完全能夠安然無恙地成功逃生,卻為了拯救弱小又絕望無助的纖纖,失去了那雙世界上最美的眼睛,同時也永遠失去了摯愛至深的雙親,失去了五彩斑斓、缤紛絢麗的世界,失去了光芒萬丈、前途無量的未來,陷入了那永無止境的無邊黑暗之中。而自己,卻那般口不擇言、喪心病狂地罵他“瞎子”,肆意嘲笑他隻是個微不足道的臨時工,并以他的失明和學曆作為借口,趾高氣昂地宣稱他沒有資格站在神聖的講台上傳道授業。

他在承受了如此慘烈的巨大打擊之後,非但沒有如纖纖想象的那樣一蹶不振、消沉頹喪、萬念俱灰,反而憑借着令人歎為觀止的非凡勇氣和堅如磐石的頑強毅力,從那深不見底的苦難深淵中倔強地挺立起身軀,并用自身卓越的才能和刻苦到極緻的拼搏精神登上了高中的講台,好不容易在那充滿艱辛的道路上站穩了腳跟,培養出了一批才華橫溢、出類拔萃的優秀人才,創造了高考全省平均分第一的驚人奇迹。可纖纖卻僅僅為了那所謂的“報複”,居心叵測地唆使爸爸利用手中的權勢逼迫他辭去教職,殘忍地斷了他的生路,讓他五年飽含血淚的努力與拼搏在頃刻間化為烏有,甚至連最基本的生存都成為了難以跨越的巨大難題。

他在舉目無親的陌生的異鄉中,在無人理解、充滿冷漠與偏見的人群中,在那無盡黑暗重重包圍的困境中,在被孤獨瘋狂啃噬和無盡煎熬的漫長歲月中,幸運地邂逅了一位懂他、理解他、溫暖他、無微不至照顧他、與他心有靈犀、為他帶來光明與希望的靈魂伴侶。纖纖卻用荒誕不經、惡意滿滿的謠言對這段純潔無暇、美好動人的情感肆意歪曲诽謗,用最不堪入耳、惡毒至極的言語對兩個人的人格和尊嚴進行肆無忌憚的謾罵侮辱,用最殘忍卑鄙、令人發指的手段對他傷痕累累的心靈進行冷酷無情的摧殘,讓他那顆本已在苦水中浸泡得千瘡百孔的心徹底破碎成了千千萬萬片。甚至,直到現在,她還對爸爸四處搬弄是非、無中生有、惡意中傷的卑劣行徑聽之任之,任由爸爸将兩個人及他們的親朋好友再一次無情地逼入走投無路的絕境。

更可笑的是,她竟恬不知恥地拿着他寫的文章,口口聲聲地質問他為什麼給自己批了個“零分”,還蠻橫無理地要求他拿出證據;竟在他處處留有餘地、盡顯寬容之時步步緊逼、無理取鬧,甚至喪心病狂地找人去毆打他,去殘忍地拔掉他拼了性命也要守護的茉莉花;竟在真相如晨曦破曉般一點點浮現之際,始終執拗倔強得像一頭犟牛,不肯去正視和悔過,反而用自稱為“誰都不能改變”的錯誤繼續指責他,繼續為自己厚顔無恥地開脫。如今,她終于明白了,那三個所謂的“鐵一般的事實”,其實不過是一塊蒙在心靈上自欺欺人的破爛遮羞布罷了,她曾拼命地用它遮掩着靈魂深處那如深淵般的醜陋和不堪,妄圖以此維持自己那如泡沫般一文不值的虛榮與驕傲!然而如今,那塊千瘡百孔的遮羞布被殘酷無情的現實如秋風掃落葉般一把扯得粉碎,她終于把一切都看得真真切切、就如同在放大鏡下審視一般。

回首他們“重逢”後所走過的道路,章玉的每一個腳印,無不承載着如泰山般深沉厚重的責任與擔當,無不書寫着如白雪般純粹至極的正直與勇敢,無不閃耀着如星辰般崇高無比的高貴與善良。即便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也沒有把纖纖的所作所為向任何人吐露過一絲一毫,沒有說出任何一句抱怨和責怪纖纖的話語,甚至用一個苦澀得如黃連般的笑将那場火災的所有真相徹底封閉在胸中,隻為不讓自己的學生在漫長的人生旅途之中,背負哪怕一絲良心上的重擔。

而自己呢?那些恥辱的腳印啊,每一個都深深地烙印着肆意妄為的任性蠻橫,如同脫缰的野馬般難以馴服;都滿滿地浸透着令人發指的殘忍狠毒,好似蛇蠍般令人膽寒;更是完全充斥着喪盡天良的忘恩負義、天理不容的恩将仇報,仿佛地獄中爬出的惡魔般邪惡!是的,這就是她對大哥哥的“報答”——侮辱他的人格,如同用利刃劃破潔白的絲綢;摧殘他的心靈,好似用重錘擊碎脆弱的琉璃;斷掉他的生路,猶如截斷潺潺流淌的清泉;玷污他的清白,仿佛抹黑璀璨閃耀的明珠;诽謗他的愛情,就像摧殘那盆蓬勃生長的茉莉花,最後,把他再次推向死亡的黑暗深淵……

而更悲哀的是,當她如夢初醒,驚覺自己把一切都做錯了的時候,她竟然發現自己沒有重新來過的機會!曾經的她,天真地以為自己能夠掌控一切,肆意地、不計後果地做出種種如同飛蛾撲火般愚蠢的選擇。可如今,每一個錯誤的決定都如同沉重無比、堅不可摧的鎖鍊,緊緊束縛着她,讓她如同籠中之鳥般無法掙脫。誰都回不去了!命運的齒輪已經冷酷無情地轉動,過去的已經如流水般永遠消逝。上天給了她一次機會,還能給她第二次如同救命稻草般珍貴的機會嗎?

又是一陣蕭瑟的秋風,無情地吹落了梧桐樹上那僅存的幾片枯葉。地上堆積如山的落葉也被卷上半空,與新飄落的葉子相互交織,形成一片混沌不堪的景象。纖纖忽然覺得,那漫天飛舞的梧桐樹葉,恰似一把把撒向空中的紙錢,仿佛在祭奠着她那已然陷入絕望深淵的人生。她的夢想,如璀璨的煙火般熄滅;榮耀,像脆弱的琉璃般破碎;驕傲,若崩塌的城堡般蕩然無存;自信,似斷了線的風筝般消逝無蹤;還有那份少女夢幻般的缱绻情懷,甚至人生的根基,都被無情地磨成了齑粉,化成了灰燼。在做了那般恩将仇報的種種行徑後,這個世界,似乎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值得她留戀了。

恍惚之間,她似乎瞧見不遠處有一個電話亭。于是,她拼盡全身最後的力氣,死命撐起這個綿軟無力的身體,搖晃着、踉跄着走過去,插上卡,如同被操控的木偶一般,機械地撥通了一個号碼。

電話接通了。她用盡最後的一絲力氣,顫抖着,充滿絕望地說出這樣一句話:“爸爸,我現在真的不想活了。”

說完,她松開手,如同被抽去筋骨一般,轟然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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