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上你看书网

繁體版 簡體版
恋上你看书网 > 《車站 > 第32章 番外:纖纖(13)

第32章 番外:纖纖(13)

章節錯誤,點此舉報(免註冊),舉報後維護人員會在兩分鐘內校正章節內容,請耐心等待,並刷新頁面。

過了好一會兒,纖纖終于從厚重的窗簾後面鑽出來。她拍拍身上的灰塵,邁着沉重的雙腿,一步步走下了樓梯。

快走到一樓的時候,纖纖突然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高高瘦瘦的,就站在最下面那個台階的扶手邊,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北側的樓門。那是文俊!他在這裡幹什麼?纖纖順着他的目光望去。樓門正對着校門,現在,兩扇大門已經關閉,隻留下側面的一扇小門敞開着。高校長就站在那裡,想必是在等着柳笛吧。而文俊呢?第一節課上課的鈴聲就要拉響了,他還站在這裡幹什麼?可是,管他幹什麼,最重要的是别讓他看到自己。現在她很清楚,文俊已經和她不是一個戰壕裡的戰友了。其實,偌大個學校,和她并肩作戰的還有幾人?恐怕雪妮都不算了。纖纖凄然地搖了搖頭。然後,她轉身離開這裡,從另一側樓梯下了樓,穿過南側的樓門,朝自己的教室走去。

來到教室的門口,上課鈴聲正好拉響。纖纖習慣性地喊了一聲:“報告!”然後随手推開了門。可是,迎接她的,卻是一陣低低的驚呼,好似從天際滾過來的悶雷一般。同學們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了門口,眼神中充滿了驚訝,也交織着憤怒和敵意。纖纖無奈地發現,兩天過去了,那憤怒和敵意非但沒有削減,反而有所增加,仿佛火焰一般越燒越旺,熾熱得幾乎要将她焚毀。她下意識地看了看講台,卻發現講台上空無一人。不對啊,按常理說,此時,老師早就應該站在講台上等待上課了。蓦地,她的目光落在黑闆右側那個“一日課程表”上。于是,她清楚地看到,在第一節課的位置上,赫然标着一個醒目的“語”字。

纖纖的腦袋“轟”的一下炸開了。周四第一節是語文課!她怎麼把這一點給忘了?早知如此,她今天絕不會來上學。她突然想起昨天雪妮講起的同學們上“語文自習課”的情形,忍不住又掃了一眼大家的課桌。沒錯,每一張課桌上,依然端端正正的擺放着語文書和課堂筆記,一如以前上語文課那樣。隻是,講台上再也沒有那個高大挺直的身影了。纖纖的心也不禁掠過一絲酸楚和怅然,可是馬上又被滋生出的恐懼所代替。她想起語文組尹鴻老師的話:“如今的一班,每一名學生都是一挺機關槍,稍有不慎就會被打成篩子。”而現在,每一節語文課,差不多就是一場追思會。而自己,偏要在大家沉痛追思的時候往槍口上撞。唉,今天來上學,是一個多麼不明智的決定啊!

可是,正當她想退縮的時候,一個極小極小的聲音卻從心底的某個角落鑽了出來:“憑什麼?”是啊,憑什麼?她也是高一(1)班的學生,憑什麼不能堂堂正正地來上學?憑什麼不能正大光明地走進教室?難道她韓纖纖,市教委主任的女兒,上個學還要看别人的臉色嗎?纖纖忽然覺得曾經的傲氣,又被同學們的憤怒和敵對激發起來了。她深吸一口氣,挺直了脊背,毅然決然地邁進了教室的大門,用銳利而倔強的眼神,掃視着教室裡那些或驚訝、或憤怒、或不屑的目光,毫無退縮之意。然後,她徑直朝着自己的座位走去,下巴微微揚起,透露出一種不容侵犯的高傲。走到座位旁邊時,她猛地拉開椅子,一屁股坐下,将書包重重地甩在桌子上,發出“砰”的一聲響。然後,她雙手抱在胸前,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略帶挑釁的笑容,仿佛在向所有人宣告:我韓纖纖,無所畏懼!

做完這一切,纖纖覺得有說不出的痛快,仿佛憋了好幾天的郁悶,都在這一刻發洩出來。可是,當她把目光落在書桌上時,那笑容一下子僵在了嘴角。因為她發現,被她重重甩在書桌上的書包下面,壓着一本打開的作文本。而露出來的那個右上角,用鮮紅的墨水赫然寫着一個醒目的分數——98分。

纖纖的目光瞬間鎖定在那鮮紅的98分上,整個人如遭雷擊般僵住了。無數複雜的情緒如潮水般湧上心頭,片刻之後,她一把推開被甩在桌子上的書包,用顫抖的手拿起了這本作文。這醒目的高分,猶如一隻巨大的手,打翻了她心中的調味瓶,酸苦辣鹹一股腦地湧了出來——唯獨沒有甜。哦,98分!她高中作文中第一個全班最高分!她學業生涯中唯一貨真價實的全班最高分!同時,也是唯一沒有給她帶來任何快樂的全班最高分!

纖纖就這樣愣了好一會兒,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可是突然,一個念頭閃電般地劃過腦海——她清清楚楚地記得,兩天前自己明明把作文本收進了書包,下午請假書包也沒來得及拿,直到昨天雪妮才将書包給她送回了家。那麼,這個作文本究竟是誰從書包裡拿出來的?居然還端端正正擺在這裡,并且特意翻開到這篇作文。他究竟有什麼目的?是想借此刺激她?是想向她宣戰?還是想讓她在同學們面前再次陷入難堪的境地?不管是什麼目的,這都是對她的一種挑釁!怎麼,自己已經落到人人都可以挑釁的地步嗎?想到這,一股怒氣和傲氣再次在她心頭滋生。她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胸口劇烈地起伏着,仿佛有一團怒火正在那裡聚集。突然,她“啪”的一下站起來,用力一拍桌子,大聲怒喝道:“這是誰放的!”

沒有人回答。大家隻是冷冷地看着她。事實上,自從她推開教室的門之後,所有人的目光留都集中在她的身上,沒有片刻離開。

“說,誰放的?”纖纖再次吼道,那模樣,仿佛一隻被激怒的獅子,讓人不寒而栗。

回答她的,還是如冰窟般的沉默。

“怎麼?一群懦夫!有膽子做,沒膽子承認嗎?”纖纖咬着牙,緊握拳頭,身體微微顫抖,眼神變得愈發淩厲,目光中燃燒着熊熊怒火,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都焚燒殆盡。

“噗嗤——”從靠窗的角落裡突然傳出一聲冷冷的嗤笑,猶如寒冬的冷風,讓纖纖不禁打了個寒顫,“韓纖纖,到底誰是懦夫?你從上周五到現在都做了什麼,你有膽子承認嗎?你爸爸對章老師又做了什麼,他有膽子承認嗎?”

纖纖一下子洩了氣。她看了一眼,說話的是江心——一個毫不起眼的男生,其作文也曾被章玉打了零分。可是現在,他卻為了章玉跟纖纖和她的父親叫起了闆,而纖纖卻偏偏無言以對。是啊,她和她爸爸的種種行徑,尤其是她爸爸的,哪一件是能拿到台面上講的呢?

“是啊!”另一個男同學開了口,“不就一個作文本嘛!擱哪兒不是擱?擱到桌面上又能怎樣?總比你找人去毆打章老師,你爸爸逼迫章老師辭職的行徑輕微得多吧。”

“你們……你們……”纖纖的手指緊緊握成拳頭,聲音也因為憤怒而變得尖銳,“你們這是對我的侮辱!”

“哇——”全班同學不約而同地發出了一聲誇張的驚呼。然後,一個響亮的聲音,從教室的後面飛了過來:“韓纖纖,你好好看看!這不是你那篇零分的作文!98分!全班最高分!班裡還沒有哪個同學的作文得過這麼高的分數!把它擺到桌面上,怎麼能叫作‘侮辱’呢?”

“而且,”另一個女同學接過話茬,“這是出自章老師之手的98分,不是之前那些隻會慣着你的老師們打的高分,貨真價實!想從章老師手裡得到90分都比登天還難,你一個98分,足夠炫耀好幾年的了,怎麼還覺得這是‘侮辱’呢?”

“唉!”另一個胖胖的女孩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我真替章老師為難啊!給你個零分,你覺得是侮辱;給你個98分,你還覺得是侮辱!是不是不管你的作文寫成什麼樣,即使是抄的,即使狗屁不通,都得給你一個滿分,然後再給你寫一篇長長的評語,把你的作文吹得天花亂墜,才不叫對你的侮辱啊?”

“可不,章老師心胸寬大,以德報怨,居然在去世之後還換來一句‘侮辱’。我真替章老師鳴不平啊!”纖纖前面的女生邊說邊深深搖頭,一臉惋惜。其他同學也紛紛附和,臉上是誇大了數倍的義憤填膺,仿佛要用這種表情來彰顯内心的不滿和憤怒。

“你們……你們……”纖纖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嘴唇不住地顫抖着,卻終究什麼也沒能說出口。她知道,大家都在故意曲解她所說的“侮辱”一詞的含義,可偏偏這真正的意思,她也難以宣之于口。說白了,大家就是企圖借這篇高達 98 分的作文來刺激她的神經,迫使她将過往自己的種種行徑與章玉的寬宏大量形成對照,進而心生羞愧之感。實際上,這幾日來,此類“對照”于她而言還少嗎?章玉,他那些不經意的舉動,不管是她親眼目睹的,還是從他人口中聽聞的,都如一面面明亮的鏡子,無情地映照出了父親的卑鄙無恥,和她自己的狹隘自私。然而,每每從這些鏡子中窺見靈魂深處的黑暗、醜陋與不堪時,她都會迅速轉過頭去,本能地選擇逃避。她不得不承認自己沒有勇氣去直面,因為直面那些黑暗、醜陋和不堪,就意味着要親手打破長久以來自己構建的認知堡壘。在那座堡壘裡,她始終堅信父親是無所不能的,堅信自己是出類拔萃的,堅信所有加諸于自身的光環都是璀璨而永恒的,堅信自己自幼便是高貴的、優越的,做任何事都理所當然,能夠将許多人踩在腳下的。可是,那一面面鏡子卻冷酷地折射出截然相反的真相,這真相如此尖銳,深深刺痛了她内心最為脆弱的角落。她害怕一旦承認,曾經所依賴、所堅信的一切都會化為泡影。她怕失去曾經擁有的一切,更怕否定那個往昔貌似優秀且高高在上的自己。因此,她本能地選擇了逃避。而次數多了,逃避也漸漸成為了她的一種慣性。每當真相迫近,她的第一反應便是閉上眼睛,捂住耳朵,似乎這樣就能将那些令她痛苦的事物隔絕于另一個世界。她發現隻要一逃避,她就能夠獲取短暫的安甯,哪怕她清楚這僅僅是暫時的麻痹,可那片刻的喘息對她來說,卻好似溺水之人抓住的救命稻草,令她無力掙脫。而當下,這又一次被迫的“面對”,使她再次萌生出“逃避”的念頭。隻是,她已經三次從這個教室跑了出去,難道今天還要重蹈覆轍嗎?

“怎麼了?教室這麼亂?一個個都要上天嗎?”伴随着一道頗為嚴厲的聲音,班主任陳芝老師走進了教室。同學們立刻條件反射般地在座位上迅速坐好,那模樣要多規矩有多規矩。唯有纖纖一人呆呆地站在座位上,手裡還拿着那本 98 分的作文本。

陳老師掃視了一眼教室。“哦,纖纖來了。”她朝纖纖點了點頭,敷衍地問了句,“病好了嗎?”

“好了。”纖纖機械地回答,依舊沒有想起自己應當坐下來。

“文俊呢?”陳老師又指着纖纖旁邊的座位問。纖纖這才發現,文俊的座位一直空着。他的書包放在那裡,語文書和筆記也擺在桌面上,唯獨人不見了蹤影。

“他在北樓!”纖纖猛然想起那個高高瘦瘦的身影,“我在北樓一樓的樓梯旁邊看到過他。”

“哦?”陳老師懷疑地挑了挑眉毛,“你去哪裡做什麼?”

“我……正好路過。”纖纖有些心虛。

“文俊每次上語文課之前都要去一趟北樓,”一個同學小聲說,“就像……章老師生前那樣。”

教室裡突然沉默了,大家的目光,再一次集中到纖纖的身上。纖纖終于知道“芒刺在背”的感覺了,那悲憤的,譴責的目光仿佛是尖銳的鋼針,一下又一下地紮着她,每一針都帶來尖銳的疼痛。她猛然想起雪妮昨天說過的話:“這幾天在同學口中,你都快成了殺害章老師的劊子手了。”怎麼?大家還真把她當成劊子手了?她突然爆發般地喊了起來:“别這麼看着我!難道你們就沒從背後講究過章玉?沒談論過那些绯聞?裝什麼無辜?我再說一遍,章玉是自己眼瞎才撞上摩托車的,他的死和我沒有關系!沒有!”

“韓纖纖!”幾名同學忍無可忍地站起身來,擺出一副要沖上去的架勢,卻被陳老師的一個眼神給制止住了。她輕輕揮了揮手,示意這幾名沖動的同學坐下。而後,她不再搭理纖纖,指着另一名高個子男生問道:“馬宇哲,剛才究竟是怎麼回事?”

那個叫馬宇哲的男生站了起來。他是這個班的班長,氣質有點像蘇沐陽,但比其多了幾分書卷氣。隻見他推了推鼻梁上那副黑框眼鏡,不緊不慢地說:“纖纖進來後,發現她手裡的那個作文本放在桌面上,就發起火來,連問三聲‘是誰放的’,一聲比一聲高,還說我們是懦夫,有膽子做沒膽子承認。大家不服氣,就和她起了争執。”

其他同學頻頻點頭,就連纖纖也無法反駁。事實似乎就是這樣,然而,她還是覺得班長把同學們的表現描述得太輕描淡寫了。她突然想起自己挨了那個耳光後給爸爸打的那通電話。在電話裡,她不也是極力淡化自己那些過分的言辭,而肆意誇大章玉的言行以及自己所遭受的傷害嗎?

陳老師走到纖纖面前,從她手中抽走那個作文本,隻看了一眼,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纖纖,我從來沒有批評過你,”她把作文本還給纖纖,用一種纖纖從未聽過的嚴肅而鄭重的語氣說道,“但是今天,我想我應該對你說一句,人生中許多事情,不是逃避就能解決的。什麼是懦夫?逃避問題和真相的人才是懦夫!真正的勇士,必須要有面對的勇氣。這幾天,很多人都開始面對,尤其我們老師,都在一種巨大的震撼中,直面自己的自私、狹隘與短視,還有其他一些更為不堪的東西。我承認,那種過程是很痛苦的,我自己就剛剛經曆過。但隻有面對,才能正視。隻有正視,才能反省和根治。而你,始終都在逃避。連一篇 98 分的作文都不敢去面對,你還好意思說别人是懦夫?往後,你還能面對人生更大的挫折、痛苦與挑戰嗎?”

纖纖不得不欽佩陳老師的講話水平了。她以前就聽說,陳老師雖然是數學老師,但由于長期擔任班主任一職,做學生的思想工作絕對有一套。聽說她教過的幾百名學生中,除了柳笛,她就沒在其他學生身上碰過釘子。而剛才那番堪稱“語重心長”的話,竟然将纖纖那顆嚴防死守的心撬開了一絲縫隙。她覺得自己好像在什麼地方聽過類似的話,比陳老師的話要深刻,可卻一時想不起來了。然而,自己真的要“面對”嗎?真的要把過去的種種優越和榮耀否定嗎?這些,一直是她的驕傲,她的資本,她的根基啊!纖纖突然感到一種大廈将傾的恐懼。她本能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臉上滿是惶恐、困惑和迷茫。

陳老師輕輕歎了一口氣,說道:“纖纖,如果你認為這節課不适合留在教室裡,不妨到操場上去冷靜一下,下節課再回來。”

纖纖的心中突然湧起一種無言的感動。她明白,陳老師一定是看出了她的那份尴尬,才給了她一個合理的借口離開教室。她感激地看了一眼陳老師,默默地走出教室,手裡還下意識地握着那個作文本。

來到操場,纖纖徑直走向校園的西北角。這裡是纖纖最為鐘愛的角落,隻因那裡矗立着一棵高大的梧桐樹。自幼,纖纖便對梧桐樹情有獨鐘,在她眼中,梧桐樹那高大挺拔的姿态,恰似一位堅毅的守護者,無論春夏秋冬,始終屹立不倒,給人以安心和依靠。而且,她認為梧桐樹自帶一種高貴的氣質,任憑風吹雨打、歲月更疊,那種高貴永遠不會被損毀和磨滅。所以,那個叫海天的作家所著的《百年梧桐》,即便是她在小學三年級時讀到的,卻一直被珍藏至今。可沒想到,正是這篇文章,掀起了一場巨大的風波,而且差一點演變成一場風暴……其實直到現在,纖纖也想不明白,章玉怎麼能把這樣一個不知名的作家,和這樣一篇既非經典,又非名著的文章記得如此清楚,不僅内容一字不差,而且連發表的期刊及發表時間都準确無誤。她記得自從讀了那篇《百年梧桐》後,自己便開始留意這位作家的作品,在兩年時間内還真從各大報紙雜志上發現不少。雖說每一篇都未曾引起轟動,卻也收獲了衆多好評。纖纖就非常喜愛他的文章,她覺得自己正是受其影響,才逐漸喜愛上文學的。可到了五年級之後,纖纖幾乎就再未讀過他的任何文章。他好像突然從文學界消失了,一點痕迹也沒有留下。纖纖為此還惋惜了好一陣子。她覺得如果這個海天堅持寫下去,一定能成為一個知名作家。可是,這樣一個已經銷聲匿迹了四五年的作家,章玉怎麼能把他的文章深深銘記在腦海裡呢?

在樹下尋了塊幹淨的空地,纖纖悶悶地坐下來。她呆呆地望着手中的作文本,望着那篇被打了98分的作文,腦子裡還是一片混亂。各種自相矛盾的念頭,宛如狂亂的風暴,在她腦海中互相沖撞;又宛如失控的煙火,不停地在腦海中綻放、炸裂。哦,98分,98分!纖纖想起自己在挨了章玉那記耳光後,一遍又一遍地在心裡重複的那些“誓言”——以血換血,以牙還牙,别人加諸于我的,我必加倍加諸于别人……可現在想來,章玉加諸于她什麼了?一個公平公正的零分,一個她自找的耳光而已。而她和她父親呢?一句句無理的取鬧,一聲聲不堪入耳的侮辱謾罵,還有找人企圖毆打老師,逼迫老師辭職,摧毀老師最鐘愛的茉莉花,四處捏造散播老師的謠言……這些,豈止是“加倍”而已,那是加了成百上千倍啊!而章玉回饋給她的,不是報複,不是抱怨,甚至不是怪罪,而是一個全班最高的98分……纖纖的心突然刀紮一般的痛。而随着這陣劇痛滋生的,竟是一種莫名其妙的對章玉的恨——哦,章玉,你這個僞君子!你明明知道文章是我寫的,為什麼不打一個極低的分數,或者,幹脆再給一個零分?你為什麼不把我對你的辱罵和傷害的種種行徑向其他人宣揚,借以減輕你“事實性”的過錯?你為什麼沒有一句話或者哪怕一個字責怪于我?為什麼?你如果這樣做了,哪怕隻做一點點,我都不會這樣難受,這樣痛苦。我會為我的行為,我爸爸的行為找到一個合理的借口。這樣,我的心會好受許多。一般人都會那樣去做,甚至做得更加過分,而你為什麼不那樣做?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纖纖想着,想着,手指漸漸地捏緊了,幾乎要把手中的作文本捏斷了。突然,她的目光無意中落到了作文中“大哥哥”這三個字上。哦,這三個字,已經被捏緊的手指弄皺了,甚至幾乎被弄破了。她的心一痛,慌忙松開手,用指尖輕輕地、反複地、珍惜地撫摸着這三個字,想要努力把它弄平,把皺褶消除。漸漸地,這三個字所在的紙張舒展開來,幾乎又恢複成原來的模樣。但是,仍有少許的皺紋留在上面,似乎永遠難以抹去。纖纖心疼得幾乎掉下淚來。她輕撫着這三個字,仿佛在撫着那雙世界上最美的眼睛,撫着她心中最珍貴的寶貝。“大哥哥,”她輕輕地,凄然地說,“我錯了,我不應該把氣撒到你身上,把你弄疼。其實,我也知道我不應該埋怨章玉。我真是瘋了,怎麼能埋怨一個人為什麼那麼好,埋怨他為什麼不壞一點呢?可是,我真的要面對嗎?真的要否定我之前的一切嗎?不!我受不了!而且,我和爸爸真的全錯了嗎?不!最起碼有三點,章玉是無論如何不能否認的,即使他死了,他到了陰曹地府,這三點也不能否認……”纖纖突然覺得自己說不下去了。這三點,現在連她也不願意再重複了。可這是事實啊!是誰也不能否認的事實。也許,正是因為有了這三個“事實”,她才不甘心否定過去的一切,她才用最後的倔強,反抗着任何良心上的覺醒和掙紮,維持着那份支離破碎的虛榮和驕傲。可是,每每這樣做的時候,她為什麼還會這麼痛苦,這麼悲哀?

『加入書簽,方便閱讀』
熱門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