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種從未生出過的柔軟,忽然從心底湧出。
齊天磊抿出一邊酒窩,将視線伏落在最後一格被廖壓下的白色琴鍵上。
琴鍵已經回彈如初,腳踏也未被人踩住,然而綿綿的餘音好似蕩進他的心裡,把那些柔軟引出來,引至眉頭,引至每根手指。
“好聽。”他飛起視線借機隐藏片刻的慌張。
之後自然而然地将雙手輕巧地落在琴鍵上,深吸一口氣,終于流暢地彈奏起來。
是一首節奏很慢的曲子,開頭的連奏完全由黑鍵主導,聽到最後,隻感覺甯靜中夾雜着輕快的跳躍,可惜曲子太短,畫面剛從腦中被聯想出來,尾聲便驟然呈現,令人意猶未盡。
“這首曲子叫‘亞麻色頭發的少女’,”齊天磊垂下眼睛,說,“我隻記得這一首了。”
明明沈琳教過他那麼多,但他此刻隻記得這一首,也隻想彈奏這一首,這也是沈琳最喜歡的一首曲子。
失去重要的東西,他得借着這首歌在心裡獨自祭奠,好像那是必須要經曆的過程。
出了這扇門,他将不得不告别過去,被迫接收毫無目标的孤單人生。
“天磊,再彈一遍,”廖小峰同樣低着頭,似乎仍沉浸在短暫且美妙的旋律中,“很好聽,能為我再彈一遍嗎?”
“為你?”
“嗯,我想聽。”
是再正常不過的要求,廖小峰眨巴着眼睛偏過頭,他看見齊灰暗的瞳孔中央猝不及防地亮了一下,整個人也不似方才那般沒有精神。
“我是說,可以為你嗎?”齊忽然問,聲調略微有些怪。
“當然!”廖小峰鄭重地點點頭,當迎上那道目光後,他感覺喉頭沒來由有些發緊,于是隻好将眼睛藏進額前的鬈發裡重複道,“當然,你可以……”
後來的話仿佛落入時空黑洞,被吸得無影無蹤。
室外的日光冷不丁被烏雲遮蔽,透過玻璃,隻印進來花圃裡暗淡的黑,然而窸窸窣窣來了一陣風,那些搖動的花草便好像成了興奮的觀衆,隔着明淨的屏幕,觀察鋼琴前的凝視。
可是屋裡感受不到一絲緊張,書架上被人拉開的節奏器正規律地響着,心跳與呼吸皆是沒有起伏的平靜。
一切有條不紊地存在着,那陣黑不過短暫停留了片刻,當虛弱的陽光從雲層裡破出來的時候,結局前的高潮終于迎來!
廖小峰瞪圓了眼睛,他的意識出現位移,身體完全跟不上靈魂的潮熱。
好像腦袋“嗡”地一下失靈了,隻有鼻息處被迫迎接别人的暖熱,細微卻敏感,噴得他自鼻腔一路酥麻至眼眶最後來到頭頂。
他想,原來接吻是這種感覺……
那是輕輕的觸碰,甚至沒有洗臉時的水流淌得用力,然而意識到那是齊天磊的貼着他的,便足以能夠将他的神魂打包帶走。
帶走的刹那,腦袋便不願陷入更深的思考,于是,他缱绻起目光,放任自己跟着對方往深海裡涉。
這是個毫無預兆的親吻,沒有期盼更不論準備。
可竟讓人失神到察覺不出究竟貼了多久。
分開的刹那,在齊天磊注視自己的目光中,廖小峰忽然想明白了某些猜測。
是他對待齊的态度,是困擾他卻又被他故意忽視的疑問。
他真的隻把齊天磊當作同學嗎?
現在他知道肯定不是。
然而他也忽然意識到,過了今天,他們之間,恐怕連朋友的關系也很難維系。
因為兩個男孩在一起,是奇怪且難以啟齒的。
他不要齊天磊因為自己,變得奇怪且難以啟齒!
遲來的心悸被廖小峰猛壓回去,他擡起胳膊往琴鍵上一搭,刺耳的亂響立時打斷齊天磊就要沖口而出的對話。
他感覺另一隻垂在身側的手,在摳弄座椅的同時微微顫抖了兩下,随後他無所謂地笑笑,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時候不早了,今天中午小婷打電話讓我早點回去,說想我了,我……我先走了,”他胡亂把廖小婷拿出來擋槍,出門前又覺得不妥,找補一句道,“有事你給大勇打電話。”
齊天磊租住的小單位仍然續着,在照顧沈琳的半年裡他沒怎麼回過舊樓。
因此廖說那些話的時候,他找不到阻攔的理由。
他甚至沒有想過阻攔,因為主動的親吻被對方忽視,他竟開始懊悔方才莽撞的舉動。
沒想到在這個小房間裡,他沒能守住小心翼翼的底線。
其實他隻想驅散悲傷的情緒,借由短暫的親吻,暫時忘記沈琳不在了的事實。
如果……如果……
貪心一點,如果廖小峰能夠接受他如此莽撞且真誠的行為,乃至于接受他的心意,那麼他肯定會重拾心靈上的快樂。
然而結果卻是這個樣子。
沒來得及在親吻後做出表白,所有的期待便猝然而止,心情由巅峰蕩至谷底。
自那天後,兩個人之間仿佛隔了層晦暗不明的塑料薄膜。
雖然晚上不在一處住,可白天上學總要碰頭,又是同桌,不說話未免太奇怪了。
改變主要來源于廖小峰,在與齊天磊的接觸中,他變得克制許多,不僅打鬧說話時盡量躲避齊投過來的眼神,甚至兩人獨處時,他也能找到各種理由冠冕堂皇地逃之夭夭。
他們之前總比和别人的關系更親密些,現在竟連何睿方與張立軒也不如了。
對此,齊天磊無能為力。
他有很多話要說,即使是撒謊為那天的沖動做出辯解,廖也沒給過他機會。
其他人察覺出他的異樣,還以為是他媽媽的去世使得他心情低落,于是得空的時候,都會想着約他出來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