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傳來木柴噼裡啪啦燃燒的聲響,屋外是雨水打葉的沙沙聲。老柴坐在二者交際線上,平靜祥和地等待身後那個人開口說話。
歲禧走到他旁邊,伸手接住一滴從屋檐落下的雨珠,“下雨了,隕水有毒,但雨水幹淨。”
“隕水不潔,雨水也不淨。”老柴絮叨,“我的大半輩子,都守在了這裡。從前守着水下,現在守着水上,我的親人、朋友、兄弟,乃至我的妻兒,都犧牲在那片灰白的隕水中。隻有我還活着,隻有我還在這裡。”
歲禧輕聲“嗯”,她望向老人視線的方向,“我收到了一封信,上面寫了些陳年往事。”
老柴眼角露出笑意,連帶着皺紋都松動,“這兩年來前,我就察覺到有人在暗中偷窺,打探消息的是你們的人。姑娘,你是哪家的人?也是為了地隕澗而來。”
歲禧并不答話,反而說起了另一件事:“在從前,隕水還沒有定波鑒的時候,地隕澗依靠隕水修煉,同時也伴随着瘋狂與毀滅的危險。隕水逸散的邪祟尋常人根本無法應對,于是便從門中挑選一隊人,由他們負責清理隕水的污穢。這些人在你們口中,叫做淨衛兵。”
“嗯,地隕澗的曆史幾乎伴随了淨衛兵的曆史。從先輩開始,到我這一輩,就是最後了。”老柴點頭道。
“淨衛兵負責清理隕水,是以人人修得一身至清法術。然而常年與邪祟為伴,淨衛兵也會被邪祟染上瘋狂。當淨衛兵被污染後,等待他們的就是死亡,”她頓了下,接着道,“由其他淨衛兵處刑。”
“你知道的很多。但姑娘啊,你知不知道,我這雙手處刑了我多少弟兄?”那雙與蒼老外表不同的純淨眼睛中,露出些難以言喻的痛苦,“一百四十一個,這是死在我手中的淨衛兵。他們都死了,但我還活着,上面想讓我也葬身隕水,但他們不得不讓我活着。在這方圓之地,麻木地等待死亡。”
歲禧不知道真皓在寫這些東西的時候會不會想到他的師兄師叔們,會不會想到他的師尊。在世人口中,青城山那些人,和淨衛兵這種人稱為衛道士。但那些死去的人,究竟是為了誰而死,是素未謀面的衆生,還是世人嘴裡的大道?
她不知道,她不知道那些人犧牲的意義。生前守衛一方,死後無人記挂,這樣的犧牲不值得。
老人看出了她臉上的情緒,淡然一笑,“在活着的時候,我們都甘願付出,因為這片土地上還生活着我們的親人朋友。”
“嗯,大家都說那是英雄。”
“你不喜歡英雄嗎?”
她搖頭,“他們僅僅用了兩個字就概括了我在乎的人,結束了他的一生。無論世人嘴裡如何誇贊英雄,但願意成為英雄的卻很少。”
老柴:“我也不知道,但在我那個年代,有些事情必須有人去做,既然如此,那我就去了。我做得很好,很多人都感謝我們,成為淨衛兵的選擇,我從未後悔。”
歲禧沉默下來,他們二人都不再言語。
直到屋外雨聲漸消,直到屋檐雨珠漸少,直到天邊透出一點輕薄的金。
她偏頭問他,“如果不後悔,為什麼要做那種事?定波鑒,是被你破壞的吧。”
眼前這個姑娘有一雙幹淨明媚的茶色眼眸,其中沒有任何污穢。他在她的眼中,忽而回想起了很遠之前的歲月。他仿佛想傾訴一切,但最終隻說:“如果你經曆了我經曆的,你做不到比我更好的選擇。”
“我不是你,我隻是做我想做的。現在,我是來拿至清本源,你要和我打架嗎?”她誠懇說,“你打不過我的。”
“但或許我也不會輸?”老柴揶揄地笑了笑。
在老人站起身的瞬間,歲禧身體一顫,立馬退後——好強大的氣勢。
老人看起來很年邁,發須幾近全白,站起來不算很高,身材也不強壯。但在他蓄力那瞬間,歲禧卻感受到獵人的氣息。
她迅速憑空從手心召喚尖刺作刃,鮮紅的妖力覆蓋尖刺就成了一把神兵利器。
老柴贊賞道:“我也應該用真功夫。”說罷,一把插在木墩上的柴刀飛到他手上,在握住柴刀那一刻,歲禧在他身上感受到更加危險的氣息。
當刀刃劈到她手中尖刺時,她被那股強大的力量震得往後退了好幾步。虎口處發麻的痛感讓她不得不全神貫注。
她将紅色妖力形成薄膜覆蓋全身沖了上去。柴刀再次迎面而來,這一次歲禧沒有躲直接瞄準對手的脖頸。尖刺擦着粗布麻衣劃破老人的衣裳,卻沒有傷到他分毫。
他的動作看起來緩慢,但在一瞬間的爆發力躲開了歲禧的攻擊!
敵人很強。
她再次迎面而上,同時空中出現十數根尖刺一起刺向老柴。密密麻麻的的攻擊即便是他的速度很快也不可能完全躲過去。
敵人很強,但她更強。
果然,老柴沒有躲,而是握緊柴刀用力橫向劈開,在空中畫出一個圈。
在柴刀再次擊中歲禧時,他詫異地閃開。
“好生怪異的力量,你是妖?”
歲禧有兩種妖力,一為本源妖力,主攻,二位鮮紅妖力,主守。二者結合,就是歲禧最強大的手段,可謂無堅不摧。
她一條腿向前,一條腿在後,保持随時戰鬥的姿勢。對手曾是修習至清之道的淨衛兵,他的每一刀都帶着祓除萬惡的氣勢,是以至陽至剛。若是沒有鮮紅妖力,單單是一刀就足以震碎她的手臂。
隕水澗竟然還有這種人物。
不過——
巨大的荊棘從她背後長出,如同尾巴一樣搖曳。在歲禧動身時荊棘們就如同巨大的蟒蛇一樣包圍對手。荊棘縱橫交錯圍成一個巨大的球把歲禧和老柴包圍其中。
這下子空間陡然縮小了。
老柴保持警惕,他沒搞懂這是哪一出,明顯近戰他更占優勢。他不信敵人會是個不動腦子的蠢貨,其中必定有詐。
歲禧周身爆發出無數根細長的枝條,或者說她身體也長出無數根細長的枝條,從袖口衣擺伸出來,張牙舞爪。
“不過,我更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