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
在青城山的外山與内山之間懸浮着一塊法術構造的平台,它非實物,而是由一位前輩大能憑一己之力構造的登天台。
又名,獨青台。
蒼天無岸,時人渺小,覺宇宙無窮乎,問青雲何在。
登青雲梯者,難矣。
故而在獨青台下有三步階梯,名問青梯。
洛薇打開了外山結界,她站在浮雲之上,放話給那些蠢蠢躍動的不速之客:“感念諸君對我青城山之憂心,請諸君入山一叙。”
山下的人躁動起來,他們沒有猶豫多久,黑壓壓的人飛來。洛薇站在内山與外山之間,她站在這裡,就是分界線。
在他們進入外山境内,她橫刀于前:“請諸位止步。”
“止步?這裡隻是你們的外山,既然誠心邀請,當入内山。”
她沒有退讓,平靜而冷傲:“我派從不讓人踏足内山,千百年來從來如此。各位莫要試探我們的護山結界。”
“今時不同往日,千百年前觸碰不得的東西,今天恰是好時候。”男子的手壓在腰間的劍柄,蓄勢待發。他絲毫不掩飾他的惡意,興奮地盯着那立在雲端的孤傲女郎。
洛薇勾了下眼皮,挑起唇畔頗為彬彬有禮:“這位是哪家高足,見你一身泯然衆人,我眼拙,一向對平庸之輩難有印象,你是誰?”
“哼,浮法天宗,蕭歎。你洋洋得意的時間不多了,誰不知你青城山現在隻有個空殼子,柱子塌了,房子遲早也要塌。”他死死盯着洛薇,“不久後,你也是衆人的一員。”
洛薇恍然大悟,“原來是那個被天極驅逐的破落戶啊!當初浮法天宗恃強淩弱,一時得意忘形踢上鐵闆,招惹了天極,被天極三仙的彧真人趕出北域的浮法天宗啊。”
此話可算得上是半點情面不留,蕭歎也陰桀了臉色。
浮法天宗勢力不小,以蕭歎為首的不少人都開始摩拳擦掌。此次來人雖多,但真正主事的也就那幾家門派。小門小派人多,但他們要聽從大宗門的指揮。
洛薇故意激怒浮法天宗後,底下人的反應再根據他們的站位,大緻就可以判斷是幾波人。有想要趁火打劫的,譬如浮法天宗。有來隔岸觀火的,比如長青門。
“諸位,平心靜氣。”
長青門的長老站了出來,他先是環視這巍峨的山峰,然後莊重肅穆地對着天邊一拜。
“先人英勇,我等理應拜祭,長青弟子,還不敬拜英魂。”
不少人默了下來,其中有多少愧疚他們不知。但在那些人死後,他們這些人的行為,屬于趁火打劫,為世人所不齒。
黑壓壓的人群紛紛對着天邊一拜,其中并不隻有長青門。
洛薇終于看向了那個老者。
青城山大難,或有人暗自竊喜,或有人蠢蠢欲動,或有人感懷敬畏,又或者,均有。他們出現在這裡的目的無非是看青城山的虛實,他們隻是想知道青城山還是不是那個足以立于外世供人瞻仰的龐然大物。
若是,他們便尊之,一切照舊;若不是,便瓜分,取而代之。
她必須要在這裡證明,青城山有足夠的實力讓他們畏懼。
洛薇腰間的雙劍開了鞘。
她其實很少在人前用過劍,大多時候她使用法大過體。師尊曾說,她的資質适合體法雙修,她便修了雙道。
修法,是為了同人對招;修力,是為了殺敵。
下面有多少人呢,超過三千人了。他們還顧念着面子,沒有率大軍前來,但仙門百家,縱使每家隻出十人,也到了千數。
但現在青城山弟子僅剩八百人。
一個大宗,譬如法宗,弟子可達萬數。但他們青城山向來弟子不豐,如今更是隻有八百人。敵人若想以數量取勝,青城山耗不起,必須速戰速決。
要在今天,讓他們不敢打青城山的主意。
“我知道你們的目的,不過是想看看我們青城山的底細。也好,那你們今天就好好看看,我青城山是何般面貌!”
她抽出雙劍,已做好迎敵準備。
說是探底細,實則是來落井下石啊。
長青長老為此羞愧難當,但他是長青門的長老,即便令人不齒,他也必須要來做這件事情。
但英雄烈冢,不可冒犯,在所有人出手之前,他長青門絕不會動手。
蕭歎哈哈大笑,“我等不過是關心貴派弟子,你既然如此熱忱,我就不辜負了,蕭某願與姑娘切磋!”
說罷,他踏上飛劍,掠過洛薇頭頂,直往獨青台,但在距離獨青台一丈之遙,他竟被一個力量壓了回去! 他不敢置信,又試了一次,不出意外再次被壓了下去。
洛薇嗤笑:“那面懸浮在雲端的台子叫獨青台,既是獨登青雲之意,也是青天大道,獨我難得之意。隻有通過台前三步階梯方可上去。”
蕭歎繃直嘴角,臉上多了幾分認真,“我偏要登台,既然是台子,那就可以作擂台。”
這一次,他禦劍向着台前三步階梯,然而這一次,他甫一接近,就被更強的力量狠狠拍了下來!
他狼狽轉身,怒視洛薇:“你騙我!”
“我可沒有。浮台叫獨青台,你就該想到和台子作配的符梯也該有個名兒,那是我們的問青台,非證道者不可踏足!你這樣的人,沒資格。”說到最後,她眼中冰霜已然藏不住。
蕭歎心中怒極,誓要将羞辱他之人斬與人前!
雙方都沒有猶豫,直接在空中打了起來。
說來有意思,洛薇修雙劍,蕭歎也修雙劍。
蕭歎劍勢淩厲迅猛,他看這是個暴躁易怒的性子,于劍一道,确實難得力量和速度雙全的好苗子。
洛薇在開始還在分析他的招數,故而兩個人的戰鬥中蕭歎就顯得占了上風。
看戲的人見此情形心中有些輕視,但想到這可是青城山的親傳,又在想或許有後手。蕭歎是浮法天宗的精英,為人性格确實令人不喜,但于修煉一事他是極認真的,若是真的赢了青城山的親傳,也不是不可能。
畢竟,這個親傳,是在天劫下沒被選中才活下來的。
“哼,你方才勢頭那般嚣張,現在是來整笑料的?”蕭歎一劍壓在洛薇肩頭,她側身一躲,另一隻手挑開他的劍。
洛薇絲毫不被他激怒,劍招未變,還是那個不快不慢,剛好擋下蕭歎,又不足以讓蕭歎産生危機的速度和力量。
她的對招看起來着實一闆一眼。也是,外界從來沒聽說過青城山有個善使雙劍的親傳女弟,想來她隻是剛好會用劍而已,不善戰鬥。
……可惜,蕭歎卻是個實打實的雙劍高手,還不是個會憐香惜玉的主。
看這女子之前的行事作風,是個驕傲的,想到這樣一個孤傲的美麗女冠,到時候被蕭歎羞辱,啧啧,那可真是刺激。
蕭歎懶得和她一來一往,如果青城山的未來是交給這樣弱不禁風的人手上,不如在今天敗于他劍下。
他全身力量彙成兩股,流入手中雙劍。他修劍道已久,同輩中難逢對手,本來看這位親傳也執雙劍,還以為會棋逢對手,原來隻不過借着他人名頭逞威風。他心中失望,打算就這樣把了結此戰。
看戲的人也疑惑,難道這就是青城山的親傳?他們從前費盡心力想打聽的就是這個?
蕭歎的劍招沒有花架子,尤其在對打時渾然,沒有一般弟子拘束與劍法劍訣的缺陷,更像是怕摸打滾的散修靠經驗積累,然而他每一劍都有計算,又像是門派中特意訓練。
很好,是一個很好的墊腳石。
洛薇勾了勾唇角,眼中的淡定被一股火熱取而代之。蕭歎直覺不對,然而一切皆晚!
他那帶着絕殺的劍招收不回來,洛薇一改謹慎的劍風,直接主動迎上雙劍,以一劍接他雙劍渾然不占下風。而後更是以迅雷不及耳速的力量,以令一把劍将他挑了下去,洛薇踩在他肩頭,愣生生把人蹬回了地面,砸了個大坑!
這一幕發生得實在意外,所有人都沒看清洛薇是怎麼赢的,她怎麼就突然把人挑了下來?就兩招啊!不對,算上她那一腳,算三招。
不管幾招,洛薇是怎麼赢的?方才占上風的一直是蕭歎,眨眼睛洛薇就赢了?!
當事人蕭歎吐出一口血,他擡頭仰視那個雲端的女子,現在他才發現,她一身衣裳講究華麗,然而身上卻無任何裝飾,梳着繁複的發髻,頭上卻無珠钗。
其實蕭歎是見過洛薇的,隻是洛薇從來不曾記得他。
那時候隔着人堆,在那一群衆星拱月的青城山親傳中,他看見一個女子,身着華服,身佩玉環,發綴珠钗,那一身講究精緻的穿搭,與旁人格格不入,他便記住了她。
曾經他隻是輕蔑地移開目光。
今天,她丢了珠钗佩玉,一人雙劍,将他敗于人前。
洛薇眼中戰意盎然,連帶着一身氣息都變得銳利鋒芒。她修雙道,法與劍,衆人隻知道她于法之一事善巧,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劍是如何。
洛薇不像世界上大多數劍修那樣淩厲冷冽,她執劍不為進攻,隻為輸赢,不問劍招,隻論生死。洛薇的每一劍都在洞察敵人的招式後,在腦海裡千百遍對弈後的深思熟慮。
她在人前很少用劍,但不代表她甚少練習,山中劍林裡,留存着千百年來青城山每一個劍修前輩的劍氣,她曾在那密如雨林中的劍氣裡幾番浴血,她沒有修習特别的劍法,一本都沒有,隻是在與不同前輩大能的劍氣對練中不斷總結。
世上任何劍修,在她這裡都可以分門别類,然後找出他們的弱點,一擊擊殺。若是錯了輸了,便是死。
所以洛薇在現世的劍術對戰中,從未輸過,一次也沒有。
将蕭歎敗于劍下,這位親傳的樣子看起來很是輕松閑适,這不得不讓人重新估量青城山的底細了。
蕭歎眼中血絲密布,一聲不吭退回人群,嘴裡血腥味充斥他的腦海,看着那個高高在上的人,他的不甘幾乎噴薄而出。
“我青城山洛薇,送給諸位的觀禮可還滿意?”她一甩袖子,一手劍指他們,一手護于山前,如同畫中女戰神,淩厲不可侵犯。
衆人心頭籠上了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哈哈哈——青城山後繼有人,我們也為之高興。我們此次前來,确實隻為一表關切。”有人打着哈哈,不輕不重地就想把事揭過。
但有人直接逼問:“青城山一事,卻令我等同心,但貴派如今的掌教,為何不出來一見?”
這才是他們更關心的事情,聽說掌教是溯晖真人座下的小弟子,這個小弟子比之他的六個師兄們,可謂是遜色不少。
洛薇沉了沉眸色。
這群老狐狸,還真是賊心不死。
無論她展現如何力量,一個宗派掌教若不給力,一切都白搭。青城山如今最重要的是沒有一個足以令世人畏懼的頭領,若是有一個足以威懾他們的掌教,現在的全部問題都不是問題。
……然而,那些讓世人信服的人,已經葬身天劫下。
她掩飾臉上的黯然,她不會為此怪真皓,這不是他的錯。她那時候,隻不過是想把擔子推給真皓罷了,可這樣何其無恥。若是把全部責任丢給真皓,那樣太殘忍了,她理應與他們一起面對。
她堅定冷聲道:“如今我山中事務繁多,掌教脫不開身,你們相見掌教,起碼要從我這拿到面見牌。”
“道友,我們承認你,但如今你隻身一人,是不是太托大了。”
他們承認她身為親傳的實力,但不代表憑她一己之力,就讓他們怕了。
“你們對我們掌教就那麼好奇啊——”
男子含笑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隻見一玄衣男子駕着一艘飛舟,潇灑地踩在船頭,飛舟在他們頭頂上停了下來,他腳尖在船沿一點,在空中翻了身,穩穩地落在洛薇身邊。
而那船上,是一船青城山弟子。
他們個個身着青城山弟子服,一言不發立在飛舟上,而他們手上,都執了各自的武器。他們在人數上不超過百人,但就是這麼百數的人,給了下面一股無形的壓力。
青青城山沒有内外門之分,每個弟子隻看資質,其中有不少人是山中弟子在人間發現好苗子帶回來從小培養。
青城山的弟子,本就從整體實力來看比各宗弟子更為優質。
陌沉拍拍洛薇,他走在前頭,踩在雲上一步一步往下走,在距離地面一個不高不低的高度停下。
“既然大家都那麼好奇我們的掌教,那不如就在今天,請大家觀禮——我青城山掌教的登天之禮!”
洛薇瞪大了眸子,他在說什麼登天之禮?她沒記錯的話,那是青城山曆任掌教在繼位儀式上都會有的過程,但放在現在就不正常了——因為所謂的登天之禮,就是踏上問青梯登上獨青台,向全天下展示青城山掌教的力量。
他們現在有那個入道了?有哪個!
陌沉接收了她的疑問,隻是笑着讓她下來,“你那個站位會擋住掌教。”
衆目睽睽之下,她又不能問,隻能密音傳耳問他賣什麼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