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搶回小熊,我沒給,抱着玩偶側過身躺着。她驕傲地一哼,我還沒問她哼什麼,就感到一股熱浪撲了過來。葉丹青從後面抱住了我。
不同于前幾日在馬上,此刻她緊緊貼住我的後背,填滿了所有縫隙。我大腦短路,心跳蓦地加快了,快得荒唐。
好一陣我們都沒動,她呼出的氣一片片撲在我的脖子上。我吞了吞口水,轉過身去和她面對面,鼻尖擦過鼻尖。她安靜地看我,眼神和船上那張照片裡一模一樣,那個時候她也是這樣注視我的。
她是喜歡我的。
我忽然冒出這個想法,心裡一驚。隻不過她一直沒有說出口罷了。
她正不動聲色地笑,嘴角上有,眼裡也有。我内心一陣悸動,手指掐着小熊的耳朵,差點把它扯爛。
葉丹青漸漸地向我靠過來,頭發擦着枕頭,發出在我聽來震耳欲聾的聲響,每一聲都像一根手指,細細撫摸我的後背。
我們的嘴唇差點碰在一起時她停下來,我嗅着她的呼吸。她輕輕閉上眼睛。這是個标準的接吻姿勢。
除了我自己的心跳外,世界上不存在任何聲音了。我隻要挪一寸的距離,隻要一寸。
然而就在這時,聚攏在頭上的燈光,忽然像為我套上一口黃銅大鐘,不知被什麼突如其來的想法敲了一下。我如夢初醒,猶如跳進一桶冷水。
人一旦做過一次逃兵,就會做第二次。一分鐘後葉丹青睜開眼睛時,我躲開了她的目光。她坐起來重重呼了口氣,右手撩開額前的頭發,撩了兩三次,才說:“我去看書了。”
說完,她匆匆下床回到自己的房間。
我抱着小熊呆了一會,坐起來拉開窗簾。外面漆黑,映出我迷惘的面影,對面有幾家亮着燈,窗戶底部開始上霜了。天氣已經冷到這種程度了嗎?
重新拉好窗簾,我的心還怦怦跳着。我說不好剛剛為什麼猶疑,隻是隐約覺得,自己根本沒做好準備。何況就算被感情沖昏頭腦,我也不至于忘記,我們根本不在一個世界。
即便她願意,我也無法像古楠、肖燃甚至杜靈犀那樣,光明正大地在她身邊。因為人們看到她的時候,也會看到她身邊的人。就像在遊輪上那樣,他們會猜測會假設,最後會發現我是個和她差距那麼懸殊的人。
我會被放在聚光燈下烤,而她又會有負面的绯聞纏身。更别提我自己的生活早就一團糟了。
我感到自己一直活在一種邊緣。就說這房子,窗戶還是當年的,周圍鄰居早幾年都換上了保暖的塑鋼窗,冬天再冷也明亮,而我家的舊窗戶卻會被厚厚的冰霜寄生,什麼也看不到。
再說我的二手車,破得隻能龜速前進,我媽建議了很多次,想給我換輛新的,我卻婉言拒絕。我沒有換車,也沒有換窗戶,跟舊房、舊車、舊物件湊合着,過一天算一天。
我知道自己迫切地需要一個新的開始,令我認真而堅定地生活,我也始終在等它的到來,好像某天它真的會敲開我的門,自動為我辭去舊的世界一樣。
我放下小熊,悄聲走進大卧室。葉丹青坐在床上看書,燙金的花體英文字優美飄逸,厚重的封面和書脊擋住了她的臉。
“葉老師。”
她裝作沒聽見。
我坐在床沿,輕聲問:“你是不是生氣了?”
“我有什麼可生氣的?”她生硬地回答。
語氣說不上多壞,但我還是能聽出失落和惱火。我伸手在書的封面上撓了撓,嘩啦嘩啦響。她沒動,但說别煩我。
我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房間,在椅子上空轉,茫然無措,不知道是否應該去給她道個歉,可仔細想想我好像也沒做錯什麼。我有點不知所措,生自己的悶氣。
想起今天的小說還沒發,我打開電腦,剛剛上傳完畢,突然收到一條提示。還是那個默認名稱,不僅打了賞,還留言說,某些人,到底想要什麼呢?
這是我在小說上一章的末尾抛出的問題,可我為什麼感覺這句話像是在問我一樣?
我想了一會,回複道:非常感謝,但不必如此破費,我寫得不好,配不上這樣的贊賞。回複完,我關上電腦,屏幕上是我愁眉苦臉的模樣。
過了一會,我聽到葉丹青下床了。我擔心她是不是要收拾行李,連夜回上海,她會不會後悔跟我來,想着早知道不如去紐約了。
我常常因為這個想法患得患失,完全不知道她會在這裡待多久。也許某一天她就會告訴我,她有事情不得不離開,而我,沒有任何理由跟着她。
我突然想,如果剛才我吻了她,她是否就會一直留在我身邊?
葉丹青沒有收拾行李,而是去了廚房,我暫且安心,聽她又開冰箱又開爐竈,乒乒乓乓鼓搗了一陣。我沒有問她在做什麼,怕她又不理我,隻是呆呆地坐在房間發愁。
半晌,廚房裡隻剩爐火燃燒的聲音,我看到屏幕上忽然多了一塊暗影。回過頭去,葉丹青站在門口,正望着我。
“煮了點湯圓,要吃嗎?”她輕輕地問。
我伸腿把椅子轉到她身邊,說:“你還在生氣嗎?”
“我沒有生氣。”她說。
“那你剛才對我那麼兇。”我撅着嘴,感覺自己無敵可憐。
“我剛才很兇嗎?”她自己也疑惑起來,眼神變得愧疚。
“我開玩笑的。”我說。我拉她的手,她沒有反對。
“那你要不要吃?”她搖搖我的手。
“吃。”我說,“是黑芝麻的嗎?”
“嗯。”
我站起來同她走進廚房。吃湯圓時我們似乎遺忘了晚上的插曲,往後幾天也是如此,生活照舊,一切都沒有變化,隻是葉丹青再也沒有來過我的房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