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憤怒的加持下,我騎得飛快。其實我根本沒有目的地,跑出來也是因為賭氣。這座城市這麼大,總有個容身之處吧。
我的怒火在兩小時後才漸漸平息,那會屁股已經被這破車搞得沒有知覺了。我把它扔在一個小區門口,走進一家便利店買了一包煙。
剛工作那幾年壓力大天天抽,後來戒了一段時間,現在隻有寫小說想不出來時才會抽一根。
在我們那裡,如果半夜一兩點在街上無所事事地抽煙,會被認為是不務正業的街溜子,但在這裡好像無人在意。
我就這樣在街上走,想着欣賞欣賞夜景也不錯,困了就找家24小時營業的地方睡一會。不過沒等我犯困,杜靈犀就發消息來了。
出來喝酒啊。她說。
我捧着手機看了半天,看不出她什麼意思。葉丹青找到她了?她回去了?不會真的被綁架了吧?我不敢确定,隻好問:你誰啊?
那邊立刻打來了電話,杜靈犀笑着說:“除了是小杜還能是誰?出來喝酒啊。”
我聽到電話裡傳來很輕的音樂聲,她在酒吧嗎?但哪個酒吧放電台啊?
“喝個屁啊,你在哪?”我要被她搞糊塗了,真是七竅生煙。
“我啊……我……我在外面呢,來找同學玩了。”
我忍不住破口大罵:“我拜托你下次出門說一聲,你知不知道我要被葉丹青罵死了!你趕緊告訴她,再晚點我他媽可能就被當成殺人犯了!”
“唉喲,你别生氣嘛,我錯了。”杜靈犀自知理虧,“你在哪啊,我去接你吧。”
“你怎麼知道我在外面?”
“就是……有人告訴我的。這麼晚了一個人不好瞎逛的呀,我去找你。”
“我不喝酒!”我餘怒未消,沖她喊道。
“不喝酒,帶你回家。你總不好在外面睡吧。”
“哪裡不能睡啦?天橋下、大街上、公園裡,哪裡不能睡啦!”我學着她的洋泾浜說道。
杜靈犀笑起來,說:“定位發我。”
說完她挂斷了電話。手機隻剩百分之一的電,發完定位就自動關機了。我站在一棵亭亭如蓋的香樟樹下猛地抽煙,總覺得被人耍了。
二十分鐘後,一輛藍色吉普停在我面前,杜靈犀放下副駕駛的車窗,對我笑:“久等啦,快上車吧。”
我站着不動。如果駕駛座上的人不是葉丹青,我就上車了。
杜靈犀看我沒反應,隻是直勾勾地盯着她旁邊的人。她回身碰了碰葉丹青的肩膀,葉丹青扭過頭來,投過一個淡淡的眼神。
“我還是睡大街吧。”我冷笑着說,說完把沒吸完的煙蒂狠狠按在垃圾桶上,轉身就走。
杜靈犀從車上追出來,說:“别生氣了嘛,我錯了,回頭請你吃飯好不好?”
“不好!”我沒好氣地說。
車門又響了一聲,葉丹青也從車上下來了。她跟上我們,讓杜靈犀先回車上,把門鎖好。杜靈犀不情願地走過去,坐在車裡看我們。
我和葉丹青面對面,局勢僵硬。我能想到她會說什麼,無非是些冠冕堂皇的話來合理化自己的行為。
這些人都一個樣,每天坐在幾十平的辦公室,喝着助理狂奔買來的咖啡,把股票走勢看得比命還重,卻還要裝出不慕名利的清高樣,好像在給全世界的人做慈善。他們的道路永遠合理永遠正确,所有人都要遵守他們的法則。
但我現在恰恰是個火藥桶,就是如來佛祖來了我也要吵出個是非曲直,大不了玉石俱焚。
這幾分鐘裡,我已經在大腦裡碼出一籮筐罵人的話,隻等對面吹起沖鋒号,我馬上用投石機把它們一條條扔出去,砸她個稀巴爛。
相比我的激動,葉丹青簡直就是個冰箱。她還是那樣沒有任何表情,語氣也淡漠如雲,隻是她的話叫我大為意外。
“方檸,我向你道歉。”
我一肚子火氣啞在了槍管裡。
“之前誤會你了,對不起。”
這個人怎麼說道歉就道歉?回想她之前對我時好時壞的态度,很難不認為她是精神分裂。
“我不該那麼想,也不該那麼說。如果你覺得名譽受損,要我賠償也可以。”她的态度很誠懇。
起風了,我的眼睛被吹得發澀。我知道她本就應該對我道歉,這也許是她浸淫商場這麼多年練就的技巧,但技巧用得恰到好處,的确能達到收買人心的效果。今晚我就被她收買了。
我坐在了她的車後座上,杜靈犀轉頭抱歉地對我笑。她今晚确實犯了大錯,無論對我還是對葉丹青,神情都有些讨好。
車裡的空氣沾滿沉默,葉丹青打開廣播,主持人溫聲細語,對我說歡迎回來。我想我确實被葉丹青耍了。
這一刻我才感覺到累,疲憊如山倒。我靠在椅背上,看窗外刮過流光溢彩的霓虹,孤獨感将我灌滿。
回到杜靈犀家,她殷勤地給我們倒水,又執意叫了個宵夜,一定要我們吃完才放我們上樓睡覺。
我和葉丹青一起走到樓上,我打開房門時她又輕聲對我說:“方檸,我再次向你道歉。”
我捏着門柄看她,她臉上終于有了一絲表情,眉尖不經意地提了起來。這是否說明她是真心的?
“今天……我看到那個跟蹤你的人了。”我對她說,“和那天綁架小杜的是同一個。”
她聽了點點頭,說:“好,我知道了。早點休息吧。”
我說了個好就打開門,跨進去時,又聽到她對我說,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