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活命,他強忍惡心接受了來自不知多少位兄長的侵犯。
為了活命,他被迫笑着生吃下了他生母的血肉。
為了活命......
直到那一抹光,執拗地推翻陰雲,不容拒絕地照在了他的身上。
溫暖的、滾燙的。
讓他恐懼的。
少女走到他的身邊,替他撫平了半生風雪。
他第一次品嘗到了幸福的味道。
他渴望得到更多,卻也因此徹底萬劫不複。
他從父兄的陰影中逃離,再沒有人可以輕而易舉地奪去他的性命,但是不夠,還不夠。
他要曾欺辱過他的人付出代價。
清剿狐族一役中,他親手砍下了狐三子浮浔的頭顱,将其懸挂于高牆之上,後又接連設計坑殺了狐四子,狐七子......
殺紅了眼的他終于依靠堆積如山的屍塊向魔尊證明了自己的真心,并與之聯合,親手殺死了自己的父親,兄長,以及...數無勝數的蛟龍族人。
可報應并未因之降臨到他的身上,而是帶去了他妻子的性命。
他焚盡了如朝露般短暫的往昔美好回憶,複又變回了孤零零的一個人。
活下去的滋味也并不如何好。他想。
前半生的他隻為求生而行,而後半生的他卻又求索起了活下去的意義。
于是從父兄的走狗,他順理成章地成為了新任魔尊的走狗。
終于在一日,顧淵找到了他。
“魔龍沉淵,與我做一筆交易。”
“願聞其詳。”
“我要你效命與我,助我取得百年前狐妖之王的妖丹。”
聽到“狐妖”兩字,沉淵心頭一跳,但很快便平複下來。他對着前人笑道,“我不知閣下在說什麼,據我所知,狐妖一族早就覆滅了。”
“作為交易,我有你那尚未出世的孩兒的一片殘靈。”
“......”
“為什麼...是我?”沉淵無奈地歎出一口氣,輕聲發問。
“因為你是個不擇手段的畜生。”
“畜生......”沉淵反複嚼着這兩字,後而突然止不住地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畜生......你說的對,我怎麼能忘了,我生來就是個不知廉恥的畜生,從未變過。”
笑着笑着,他的眼角落下了一滴淚。
他接受了顧淵的交易,披上兜帽,轉過身,又變回了他最開始的模樣。
畜生是不配擁有幸福的,他注定是一隻飛蛾,終将會被注定不屬于他的幸福焚燒殆盡。
他利用春好,誠如百年前的他利用浮湘一般,徹底将浮染推向了無盡的深淵。
事成後,他無意間在扶傾山上看到了浮漓。
幼狐不知生離,更不曉死别,隻出于本能的,用自己銳利的牙齒狠狠咬了他一口。
那日,沉淵想了許多,又或許什麼都沒想,鬼使神差的,他把從顧淵處得到的那片殘靈打入了浮漓體内。
“我原以為你會為它親手捏造一具肉身。”
“沒有這個必要。”沉淵沒心沒肺地笑了笑。
“終有一日,他會殺了你。”
“我期待那一天的來臨。”
聞言,顧淵給他分去了一個奇怪的眼神。
“因為我已經找到活下去的意義了。”沉淵将視線投向遠方,蒙在他眼前經久不散的霧在此一刻極為短暫的消散了。
“我想要我的晖兒,可以踩着我的屍骨,驕傲地活下去。”
“......愚不可及。”
背叛狐族的沉淵終将要為狐族後裔所殺,這是他避無可避的宿命。真愛瞬息萬變,世上唯恨之一念可刻骨銘心,曆久彌新。犯下諸多過錯的他是浮漓此生揮之不去的執念,既如此緣何不将刀遞到那人手中,叫他親手斬斷執念?
為什麼是浮漓呢?
大概是出于私心的,他想看着與自己妻子血溶于水的孩子,在他面前成長為人的模樣。
他不配救贖。
也不需要救贖。
因為他早就已經沉堕深淵。
.......
反應過來後的浮漓還想再往沉淵體内注入妖力,他笃定這是狡猾的魔龍為求生而起的慣用伎倆,但把再多的妖力注入一具死屍中也注定不會再有任何改變。
可浮漓還是走火入魔般這麼做着,直到“嘭”的巨大一聲。
死屍負擔不起如此龐大的妖力,最後爆裂炸開,濺了前人一身腥臭的血漿。
好似一盆冷水,将浮漓由身到心全然澆透。
他宛如傀儡般站起,耳内空靈鳴叫,半晌才終于從這種狀态中蘇醒。頭一偏,大口大口地吐了出來。
可戰場不能慷慨地給他更多的時間去調整。
于是他再将弓箭搭起,這一回,箭頭對準的是天際。
一如他記憶之中的那位兄長。
弦動,箭發。
一支穿雲箭,千軍萬馬來相見。
即刻起,妖族凡見此箭者,皆來此燕國戰場。
他浮漓,勢要與魔族,不死不休。
......
魔龍沉淵隕落後,天際忽而有陰雲密布,其間隐約可見有一修長的人影。
蕭望川将長劍握在手中,眯縫起了眼睛。
他幾乎可以百分之一萬确認,那人就是顧淵。
“終于來了。”感受着體内那岌岌可危的封印,蕭望川喃喃自語道。
“也是時候,作出一個了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