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頭出世,在場衆人無不駐足仰望,盤旋在他們心間上頭濃厚的陰雲沉重得好似要當場壓下。
“破。”朱唇輕啟,一言落地,原本呈完好一塊的天竟開始自發崩裂瓦解,大片大片的空間碎片脫落降下,宛若一場天神對凡人施與的冷漠審判。無論修士還是魔修,又有誰見過這般可怖景象,看着那被烈焰裹挾着的無數巨大天空殘片,他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絕望。
逃?能逃哪去?連天都塌了,他們又還有何處可去!
萬彥甯與淅風兩眼相對,而後不約而同地放下手中兵器,以法相之姿盡可能地将坍塌的天空托起,雖然确實延緩了碎片落下的速度,但從大局看來他們的努力無疑還是杯水車薪。
“青雲劍法第六式——群龍無首!”
隻見一道更為熾熱紅亮的焰光鋪散開來,将那正還在脫落的天空碎片全數淹沒,于眨眼間燒成灰燼,随風散去。
“顧兄。”負劍而立,蕭望川攔在了顧淵身前,凝重的雙眸中閃過一瞬微不可察的思念,“我來赴約。”
“隻憑現在的你,還不配與我交手。”久别重逢,那人卻仿佛回到了初見時的模樣,甚至不願再多看前人一眼。
說罷,他擡手覆起,上方裸露在外的虛空中應勢迸發出一股巨大的吸力。不等地上衆人反應過來,他們便控制不住地倒懸飛起,整個身子直往那黑洞洞的虛空裡鑽。
見狀,蕭望川指尖凝出一線微光,他用靈力織就了一張網,将那虛空外層嚴嚴實實地封鎖,但出乎意料的,還不等飛起的人們徹底被吸入其中,他們的生命力就已被抽盡,成了一具具幹癟的屍體。
“你把他們的生命之氣吸收了?”感受到從顧淵身上散發出的越發濃重的魔氣,蕭望川不可置信地叩問道,聲音中少見地帶上了難以掩飾的愠色,“為了修煉,你不僅吸收了戰後亡者們的怨氣,現在竟連活人的生命力都不放過了?”
那人對此卻是不可置否,隻用高高在上的語氣說道,“那又如何,不過蝼蟻,殺得多少又有誰能奈我何?”
“停手吧,顧兄。”意識到不論如何再去填補那個窟窿都無濟于事,蕭望川立刻朝前人揮出一道凜冽的劍氣,“魔氣會侵損你的心志,再不停手就來不及了,趁現在,還能有回旋的餘地。”
“餘地?”單手接下劍氣,聞言,顧淵卻是一聲冷笑,“我不需要。”
言畢,忽又有十餘尊法相天尊神像從虛空裂隙中爬出,用其巨大的身軀将正中的蕭望川層層包圍。後者眉心擰作一團,反手甩去一記亢龍有悔便将它們盡數攔腰斬斷。
雪白的劍身倒映出其主無可挑剔的側臉,凝視面前往日的交心之人,蕭望川冷聲道,“你誤會了,今日我本就沒想給你選擇的機會。”
蒼穹雖已被顧淵撕裂,但洶湧的雷雲依是争先恐後地自于四面八方趕來。
那是蕭望川飛升的劫雲。
他舉劍,當着衆人的面生吃下第一道天雷,随後面不改色地反将雷劫之力注入劍中,再次揮出一道威勢更甚的劍氣。
顧淵還是僅用了一隻手便将其攔下,但這一回,他朝後極淺地退了半步。
“青雲門的劍術殺不了你,但我有三劍,不知閣下可否接得。”受過一道雷劫後,蕭望川周遭的氣場也一并發生了翻天地覆的變化。一身紅衣的他站于世界頂端,望向顧淵的眼中看不出分毫别樣的情色。
"願聞其詳。"
“一劍。”話語間,層雲間又有雷聲轟鳴漸起,紫紅色的光閃爍過後,一道更為恐怖的天雷降下,但其下之人卻是視若無睹繼續道,“開雲天!”
他将那道可怖的天雷于半道從正中一分為二直接斬斷,連帶着那劫雲也被大盛的劍光肅殺殆盡,展露出了萬裡晴朗的景狀。包括隻劈出了一半的那道,餘下八道小天劫内蘊含的靈氣也被這一劍給全數吞下,伴着仙劍主人的一聲怒吼,勢不可擋地襲向前人。
如此一劍,直叫天地改色,原為顧淵撕碎的天際被粉碎得更為徹底,劍痕仿佛要将整個世界都捅個對穿。
顧淵不敢輕視此劍,但也不脫逃,隻迎面舉雙手接下。雙腿深陷入地裡,待劍氣散去大半後才能看清他身側的所有土地竟都被這一劍擊潰。滾燙的岩漿迫不及待地噴濺而出,熾熱的火舌貪婪地舔舐着他的衣擺,卻不能燃其半分。
可不待這第一劍徹底完畢,第二劍便又再度鋒芒畢露地攻來了。
“二劍,分日月。”
但見一柄難以想象的巨大仙劍從虛空中探出,劍尖對準顧淵,攜着無上的威壓重重降下。身處此劍之下,莫說是人蟲走禽,就是當世間最為高聳寬廣的山川湖海都渺小如粒米一粟。
僅這樣還不夠,笑春風好似有了自己的意識般飛起,盤旋于其主人身後,并以蕭望川為中心,變化出凝實的虛影足有億萬把,同那巨劍一齊紛紛降下。
劍身燃火,遮蓋日月的巨劍宛若天地間再一輪烈日,随劍作的雲海呈天羅地網之形而去。
顧淵口中輕叱,體内澎湃的魔氣登時将他全身包裹,最後變作盤古身形,以魔體硬抗劍威。
也即此時,更為奪命的大天劫席卷重來。隻聽得聲聲驚天動地的雷響,那劫雷便朝巨劍一連劈出數道,可非但沒能将那劍撕拉粉碎,反而助力其被淬煉為更銳利強盛的模樣。
兩方一時僵持不下,終于,在第八道大天劫落下後,不堪重負的巨劍終于是在顧淵的一聲咆哮後被折作兩截,連同那旋繞周側的漫天飛劍也都被反彈倒擊回去。
“定。”一聲令下,勢如破竹的仙劍們便就這般直直地定在原地。蕭望川将手一伸,笑春風便自動飛回到了他的手中,而那些虛影則被一概抹去。
與懷空仙尊所言分毫不差,第九道,也即代表着離成仙僅一步之遙的天劫并未當即落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連通着整個世界的天梯出現在了兩人面前。
腳踩天梯,蕭望川拾級而上,隻要将天梯走盡,步離虛空之外,他便可以算作是飛升了。
不知走了多久,漫長的前路仿佛永遠也望不到盡頭,一直到眼前一成不變的事物被一抹熟悉的黑色沾染,他才終于停下了匆匆的腳步。
昔日少年半步成仙,烏發如瀑,紅衣如楓,隻身一人,唯願殺上九重天。
而天梯前隻站了一人。
啞巴顧淵笑了笑,紅目妖豔,殘陽似血。
可嘴硬是假,心啞是真。
審判他的不是無情的神明,是他情根深種的愛人。蕭望川眸光微動,喉結上下一滾,使出了最後的一劍。
“三劍......”腦海中似有回憶翻滾,他再又看盡了自己的一生,而蓋上那回憶終篇的,不是旁人,正是他自己。
“斷緣,斬孽,葬平生!”
傾注了他全副修為的一劍擊去。
顧淵沒有再如前兩劍般站在原地硬接,反是也将腰間佩劍解下,模仿着那人模樣,将全身的魔力注入其中,自上而下使出一劍直面對上。
世界好像在此刻被按下了靜止鍵,變得模糊,發白,無一人可看得真切。
......
蕭望川嘴角勾起,顧淵的一劍不偏不倚地穿透了他的心肺,甚至其餘下的威力還波及到了他身後的天梯。那連通着外界,古往今來為無數修士們所向往的天梯就這般被斬作數截,化作流火,點燃了人間。
逐漸渙散的瞳孔裡滿滿當當地載着一個顧淵,不甘地望向那距離自己越發遙遠的身影,少年永遠閉上了雙眼。
全因傾注他畢生修為的最後一劍,本就不為弑神而去......
九重天上,祂本饒有興味地看着下界正發生的一切,忽而虛空開始猛一陣劇烈震顫,随後便有一道極其強大的劍氣飛來。
祂沒有實體,哪怕出現此番情景也絲毫不用擔憂會對自己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傷害。誰料,出乎意料的,這一劍竟不是為他而來的。
蕭望川雖未能飛升,可他用生命揮出的一劍卻破開了加諸于神之身的枷鎖。
束縛顧淵真身的紅色絲繩被一劍斬斷。他從悠久的沉睡中睜開眼,徹底恢複了自由。
“真是沒想到啊。”對此發展,祂欣喜萬分,“人這種生物可真是奇妙,為了一個情字,竟是為了救你連性命也不要了。”
“住口。”顧淵陰沉着臉,雙肩顫抖,整個人似乎都處将要爆發的邊緣。
可祂卻是并未理會,繼續說道,“真可惜,你那一劍大抵是将他的魂也給碎了,他太特殊了,這會就是我出手隻怕也救不活了。”
“住口。”
“但你做了什麼呢,顧淵,複仇的滋味讓你快活了麼?天梯已毀,修真界重蹈覆轍,為了逞一時之快,你早早地便把賭約抛之腦後。”
“住口。”
“你是不想聽我說些什麼呢,是說你設計害死了他的摯友,還是......”
“夠了!”雙目猩紅的顧淵終于再忍受不住,厲聲怒罵道,“夠了嗎?還不夠嗎?還不滿足嗎?這麼多年,這麼久,你将我囚禁于此,看我禍友,弑忠,殺親,害師,看我從天之驕子變作一灘爛泥,無惡不作極其,隻這樣還不夠嗎?隻這樣還不夠嗎!為什麼?為什麼連他也不曾放過,為什麼要将我逼上這一步?回答我!回答我!”
祂有些愕然,隻不待祂作答,就聽那人忽而瘋魔似得狂笑不止。
“死了好啊,死得幹淨才好!我就要看着他們被火活活燒死,他們就該被火燒死!燒吧,燒吧,愚蠢至極,在火海中繼續去做着你們那飛升的春秋大夢吧!”
他神神叨叨地反複念叨着,好像已成了個徹底的瘋子,笑着笑着,終于堅持不住得開始嚎啕大哭起來,整個人都癱軟在地,仿佛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氣。
“哈哈哈哈!他們該死,所有人都該死!這是他們應得的報應,這一切,一切的一切,全都是他們自找的!”
他一面哭一面笑,表情幾番扭曲,最後連他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
“我已經,受夠了啊......我真的,救不了他們。上輩子也是這樣,重來一次還是這樣,我能怎麼辦?我該怎麼辦!到底還要我付出什麼,這場鬧劇才能結束,到底還要我犧牲什麼,一切才可以結束......放過我吧,求求你,放過我吧......”
“我的孩子,你已經做的夠好了。”祂用略帶蠱惑的音色說道,看着正跪坐着的顧淵,假模假樣地用神力凝出了一隻手。可惜不等他内心了無波瀾地模仿人類的習慣撫上那人的頭,顧淵就先一步攥住了祂的手腕。
“契約已成,我之所求是為恒久切斷九天之神與修真世界的關聯。”
擡起頭,顧淵如狼般盯着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除了濕潤的眼角,任誰也難聯想到他方才的狼狽模樣。
“你在騙我?”
“一些障眼法罷了。”右手打一響指,虛空中浮現出的修真界投影又變了另一副模樣——天梯被粉碎的事實并未改變,但其燃燒殘垣的流火卻并沒有再一次毀了世界。
“從......”
“從因果線被切斷的那時起。”顧淵打斷了祂的問話,“我雖實力不及你,但身為同位存在,用些簡單的障眼法還是不在話下的。”
說着,他微微地一頓,補充道,“你太高傲了,以至于從未将我等放入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