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小子!”懷空仙尊見狀歎道,可也沒有絲毫要退之意,仰頭看向那劍雨,口中隻吐一字。
“靜。”
隻這一字,那氣勢洶洶的劍雨竟在瞬息之間齊齊停了下來,再難行進分毫。
蕭望川難以置信地看着這一切,在絕對實力的碾壓下,一切的招式都不過是台下人眼中華麗的劇目表演,換而言之,除了花架子,什麼也不是。
懷空朝他走來,看破他心中失落,再度撫上他的頭:“好孩子,知曉你還差些什麼嗎?”
蕭望川看向他,答道:“修為。”
“是也,而又非也。”前人嗤笑出聲,“乖徒孫,且看師祖如何迎這一擊。”
懷空仙尊一揚手,也學着先前的蕭望川那般念道:“劍起!”
隻聽得林中沙沙聲起,下一刻,無邊花葉飛來,盤旋于他們二人身側,蕭望川心神劇顫,知曉了他要做些什麼,不敢相信的仰頭看去,劍雨的禁制已被解除,威勢不減地照舊落下。
懷空仙尊卻是不急不緩地繼續念道:“落!”
那無邊的花葉直沖而上,與其正門交鋒,柔嫩的葉片此刻卻是賽過金剛之軀,将劍影全數粉碎,輕而易舉地破了這排山倒海的一擊。
一擊畢,它們又回歸了最初的模樣,輕飄飄地打着旋兒落下,落了滿地。
懷空仙尊伸手,接下一縷葉片,又将它吹走。
“劍修入門得劍之時便被教導要手不離劍,心不離功,可大道三千,又何單指這為人一脈?劍亦有靈,萬物不為劍,而萬物又可成劍,花葉菩提皆是修行,拘泥于凡鐵一塊,不該是你要走的路。你既以入元嬰境,要學會的第一課便是忘卻你手中之劍,可否知曉?”
蕭望川回味着懷空仙尊的這一番話,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過猶不及,正如我同你講過的,仙途還長着呢,無須急于這一時之功。好了,也快到了要走的時間了,你還有什麼要問的嗎?”懷空仙尊笑盈盈地看向他。
要問的話自然也是有一背簍,蕭望川大腦一下宕了機,隻好挑着自己最想知曉的問了出來。
“師祖,你……”他不好意思說出“死”這個字眼,幸好懷空仙尊早就料到了他要問這一出,剛出一個字便猜想到了他要問些什麼,于是搖搖頭,大大方方地回着。
“不,我已經死了,如今還在這裡的不過是一縷未散的執念罷了。”
“可修仙界都說您已經飛升成仙了,怎會……怎會如此?”
懷空仙尊聞聲給了他一個好笑的眼神。
“是啊,飛升成仙了,飛升不就是死了嗎?”
看着師祖坦然的樣子,蕭望川的心裡滿不是滋味,飛升哪能和死挂上鈎,一個是超脫三界之外,踏空而去,一個則是消散于世,再無音訊。可渡劫的不是他,飛升的也不是他,他縱有千般不服,也說不出這一句。
“如你所見,我如今便留在了這裡,或許等到哪天執念消了,我就也該走了。”
“去哪呢?”
“自然是去我該去的地方。”懷空仙尊把手伸進清池中,“人人都會有這一天的,不是麼?”
“可…可……”蕭望川欲張口反駁,可若是如此,他們究其一生,碌碌而為的修行又是為了什麼呢?隻是為了度過漫長而又空虛的一生,最終塵歸塵,土歸土,憾恨地了卻而去嗎?
懷空仙尊接過他的話頭:“可我身懷如此修為,不該落得如此下場,對嗎?”
蕭望川點點頭,卻換得了腦門上略帶怒意的一彈指。
“哪學來的臭脾性?我可不記得教過清虛這些。凡人會死,牲畜會死,修士也不過隻是肉體凡胎,又如何不會死?不過僥幸習了些本事,又何來高人一等的底氣,是我也好,是你也好,是這普天之下的芸芸衆生都好,我們都是相同的,緣何要為我感到可惜?死亡不隻是我的歸宿,更是我為人的本能。”
蕭望川靜靜地聽着師祖的說教,内心更是開闊。
去住本尋常,春風掃殘雪。
初見時他也困惑過為何懷空仙尊不曾稱尊道座,三言兩句之後隻當他是内心豁達不拘小節,可如今聽來,隻怕他是不屑于此。
在他的心中,裝着一個人人平等的小世界。
“時間可不多了,你還有什麼想問的嗎?”懷空仙尊怕他一個勁的牛角尖鑽了進去,到時候想問的全給抛到了腦後,回去不免大為後悔,于是主動提醒一句。
“哦!有的!”蕭望川從思緒中抽出身來,把笑春風遞到懷空仙尊的面前,問道:“師父将此劍于我時隻說過是青雲門的法器,可我越使越覺着這劍奇妙不似凡器,尤其是在對付妖魔之時,好似此劍隻為斬邪而生,師祖可知此劍來曆?”
“這你可算問對人了。”甩幹淨手上的水珠,懷空仙尊對着蕭望川攤開手,“你先把劍給我,不然我怕你一會聽了握不住它,免得它落在地上。”
蕭望川已經不覺得有什麼結果能吓到他了,隻想着再奇幻也不過是在某次仙魔大戰上,抓了九百九十九個魔修煉就,可仍是照懷空仙尊所說,把劍給他,而後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姿态。
隻聽得懷空仙尊以一種不管己事的語氣說:“這劍,是用我的軀體煅成的。”
蕭望川果真吓的一下沒坐住,險些一下倒頭撲進池子裡。
軀體……那,那不就是懷空仙尊的屍體?他居然帶着他師祖屍體煉成的劍一路殺殺砍砍,還傻了吧唧的問到了本尊面前?
“我在渡劫之前便心有預感,自己怕是難逃此劫。既如此,不如就事先同清虛講好,若是……若是我沒能度過此次雷劫,便煩請他将我的屍體化煉為劍,或許在千百年後,會有一位有緣人能舉起此劍,揮出這世間最後一擊。若真有那一日,還請他善待這劍的主人……也是在那一日,我将青雲門的掌門印交付給他……”
懷空仙尊對他一笑,又再将蕭望川給細細地看了一遍。
“他将你教養的極好,想來青雲門也被他管的極好,這般我也可以安下心來了。”
“可我此前并未與師祖您有過交集,如何擔得起一聲有緣人?”蕭望川急忙詢問。
這回懷空仙尊沒有回答他,隻把他往後輕輕一推,說道:“時間到了,你該走了。”
“我…我還能再見到您嗎?”就這一推,蕭望川隻覺得身後的景物在飛速駛離,他好似要脫離出這片空間之外。
懷空仙尊沒有看向他,或許他又要陷入新一輪的沉睡,可那溫和的嗓音夠就的最後一語仍是一字不差地落入了蕭望川的耳中。
“來日定将再見。”
又是空間術法,隻俯仰之間,蕭望川便回到了莫問軒内,後山也好,迷霧也好,那片小森林也好,所見所聞的一切都好,都宛若黃粱一夢,夢醒時分,再難尋見分毫,徒留指尖生息流淌,萬般枉然一場。
空中雷聲轟鳴,那是蕭望川遲來的雷劫。
雷光道道落下,為殿外的莫問軒外的清虛仙尊一人全數擋回。
隻是聲浪波及殿外花林,飄飄揚揚落了一地。
雨若碎,隴黃畢。
清虛仙尊收起隴黃劍,立于桃樹枝下,被覆滿身粉花。
彩袖殷勤捧玉鐘。當年拚卻醉顔紅。
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
從别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
今宵剩把銀紅照,猶恐相逢是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