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地望向岸上的八個男人。中途換氣的時候他根本沒看過他們一眼,現在一看,他們竟然還在池塘邊,像是在等着他上岸。
當然,這八個人裡面有臉色扭曲陰鸷憤怒如黃學強,也有害怕哆嗦躲到後面如黃學軍,還幾個大概是偷摸過來時沒看清楚水裡的鳝魚精、鬼嬰拉人入水時也沒來得及看清楚、對當下超脫現實的情況抱有疑問和懷疑的人。
韓明亦漠然上岸,随手脫掉外套扔到一邊,又甩了甩身上的水。
“若入于坎窞,勿憂之,厲無咎。”
他輕聲重複了一遍跟扶桑分開時後者囑咐他的話。面前的人立刻竊竊私語,“他說啥呢”、“神戳戳的有毛病”。
韓明亦置若罔聞,隻是擡頭望了望無鱗神仙祠的方向,喃喃了一句:“原來是這個意思。但是勿憂之,哪有那麼容易。”
“操,他在說啥子?”“有點瘆人噢!”“腦殼有病吧?”
“不打嗎?”
韓明亦目視衆人、平平淡淡的一句話讓他們同時閉嘴。
“你們不是要殺我嗎?怎麼不動手了?”
他擡起腳步,閑庭信步般向村民們走去。他擡起右手,摘下頭頂的鴨舌帽,手腕一甩飛濺出水滴,同時左手抹了一把濕發,才将帽子反扣到頭頂。他将帽檐扭到後方,嘴角略略揚起,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害怕我用法術?沒關系,不用怕,我們門派有規定,不能對你們這些普通人動用道法。”
韓明亦站定,神色從容,聲音坦然,像是在稀松平常地跟熟人打一個招呼——如果忽視掉他濕透的身體和聲音裡那股顯而易見的怒意的話。
他已經脫離了池塘鬼嬰的攻擊範圍,将自己完全地暴露在了開闊地帶。
“八對一有什麼好猶豫的?”
韓明亦擡起雙臂活動了兩下手腕關節,嘴邊的笑容逐漸擴大,語氣明晃晃的諷刺。
“還是你們太慫不敢啊?”
“操**的!給老子死!”
黃學強第一個舉起砍刀,雙目發紅地沖了上去。
其他人見勢,兩個人猶猶豫豫地呆在原地,另外四個則一個接一個地撲了過去。
韓明亦嘴角的笑意瞬間消失,眼神冰冷,立在原地,一點也沒有像剛才那樣閃躲的打算。
雙手握持的砍刀高高舉起正面落下,韓明亦一個側步繞到黃學強左手邊,右手攥住砍刀刀柄并以此為支點旋腿一掃,将拿鐮刀的男人踢倒在地。
木棍從他身後砸下,韓明亦看都沒看,右臂擡起直接借黃學強的砍刀接了一棍,倒把拿木棍的男人吓了一跳。
另外一個拿同款砍刀的男人候在場外觀察了幾秒,準備雙手握刀朝韓明亦突刺,補上鐮刀的空襲。與此同時,黃學強放開了持刀的左手,大喝一聲攥緊成拳朝韓明亦臉上砸去。韓明亦不躲不閃,擡起空閑的左手正面接住了拳頭,接着在黃學強不可思議的目光中将他手腕往後一别。
“啊!”
黃學強痛得大呼,當即姿勢别扭得一條腿跪倒在地。韓明亦理都不理,别他胳膊的手按上他肩膀,直接一個前空翻跳到他身後,反絞住他的脖頸。這時把砍刀當刺刀用的男人才姗姗來遲,他差點把刀送進自己人的肚子裡。
黃學強被韓明亦胳膊勒得斷氣,倏忽被他松開——因為拿木棍的人又後方偷襲,韓明亦直接讓開,木棍砸到了黃學強的後腦,砰的一聲将他砸倒在地。
“我艹!強哥!”
拿木棍的男人一下子驚慌不已,接着就吃痛地大叫一聲。他被韓明亦輕而易舉地繳了械,手腕扭得近乎脫臼了。
韓明亦颠了颠手中的棍子,掃了眼戰場上剩下的幾個男人。黃學強被自己人砸到之後他們瞬間變鹌鹑,一時間沒有一個人敢主動往前沖。
他冷笑一聲。那就挨個解決吧。
首先是那個拿鐮刀的。他之前摔了個狗啃泥,現在剛爬起來,一棍子敲到他小腹上直接把他敲得冷汗淋漓大叫一聲趴伏在地,手上的鐮刀都甩飛了。
然後是那個拿砍刀的和拿菜刀的。拿菜刀那個沖過來之後就沒找到機會攻擊,現在他倆對了眼神,知道是最後的機會了,便鼓起勇氣同時大吼着朝韓明亦沖去。韓明亦不疾不徐,木棍橫檔住砍刀,同時伸腿一别,巧妙地讓拿菜刀的男人失去平衡,再一肘送他摔倒,這時又接住棄刀襲來的男人的拳頭,用對付黃學強的相似絞技鎖住他的喉,讓他跪倒在地。
韓明亦擡頭看了眼另一邊瑟瑟發抖不敢沖過來的兩個村民,笑了一下:“還來嗎?”
兩人搖頭如撥浪鼓。其中一人忽地瞳孔睜大。
韓明亦飛快地反應過來,将身一閃,鐮刀擦着他肩膀旋轉着飛過去。他往後一看,居然是一直做縮頭烏龜的黃學軍。他扔完這一鐮刀像是耗費完了之前積攢的所有勇氣,哭喪着臉一屁股坐在地上,身體抖得更厲害了。
韓明亦冷哼一聲,不費吹灰之力就制服了包括黃學軍在内的剩下三人。這時他才後知後覺地感覺到肩膀處的陣痛,扭頭看了眼傷口,應該是被剛才飛過去的鐮刀劃傷的。
他下意識地摸到腰包準備取出一張止血療傷符,卻忽地一愣。
黑色腰包裡,所有黃符都濕答答地黏在了一起,一拿不是一張而是一沓。雖然符上的朱紅文繪一如原狀,但符紙本身卻脆弱不堪,稍微用力點想撕開一張都十足費勁。
韓明亦有些無語。他這才意識到自己之前一頭紮進水裡時腦子裡光想着救葉何,完全忘了啟用提前備好的防水符。現在他身上帶的這些符咒幾乎都用不了了。
他沉默不語,搖了搖頭。被他制服、倒在地上的為數不多的兩三個清醒的村民見了都是一哆嗦。韓明亦睨了他們一眼,什麼都沒說,隻是從其中一個男人身上取下一捆麻繩。這人是剛才袖手旁觀的兩人之一,膽子是最小的,韓明亦綁他的時候他一句怨言都沒有,甚至非常聽話地跪在地上把手别到背後方便韓明亦行動。
花了點時間把所有人綁成鐵鎖鍊舟之後,韓明亦站起身,走到池塘邊,拾起最開始施法被打斷而掉落在地的長生符。
不知為什麼,鳝魚精沒有再露頭阻止。他能夠順暢地完成這一次念咒。
黑漆漆的夜裡,隻有一輪彎月懸空,清輝灑落池面,在更為耀眼的光芒下黯然失形。
被綁住雙手的黃學軍吃驚地望向池面。數十個透明的白色魂靈從池塘下方飄然而起,如蒲公英般飛向天際。韓明亦就站在池邊,擡頭遙望着這些潔白無垢的魂魄。它們在水下看還是青黑色的,現在全數變得潔白,仿佛它們生來如此。
魂魄們飄得愈高,身形愈淡薄,最後悉數消散。
韓明亦似乎輕聲地說了幾句話。黃學軍聽不懂,但從中感受到了一股淡淡的悲戚。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民莫不穀,我獨何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