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紀無涯停在馬車前,“你們都在這,李之夭怎麼辦?她可有何安排。”
說着他咳嗽兩聲,此時他身子虛弱得有些站不穩,全靠雪撐着,“我現在還不能跟你們走,裴淮那邊的匪寇不能再繼續放任他們下去,我得去找李之夭,裴淮進城不會放過她的。”
飛鴻:“你都這樣了,就不要操心那些事了,你自己的命要緊。”
“我有分寸,那些匪寇我早有後手。”
紀無涯站直身子,将雪往前推了推,“麻煩你們幫我把她帶走,李之夭答應過我會幫我照顧好她的,況且阻止裴淮是我拿到下月集給她的條件。”
一雙纖細的手微微掀開車簾,坐在馬車裡的人雖未曾露面,熟悉的聲音傳來,“你要自己一個人去嗎?”
他怔在原地,知道馬車裡坐着的是誰,頓時安心不少,“是。”
“紀無涯,西北方向,有一道北唐荒廢的大門,那裡之前被封了起來,出了城,外面是亂葬崗,我們在城外二十步的地方等你到天亮。”
紀無涯将雪送上馬車,他在馬車前待了會兒,忽然那雙手的主人從馬車内探出身來,白色的幕離随着主人的動作晃動,紀無涯覺得自己後勁被人勾住,身子不由自主往前一傾。
沾着血污的臉猝不及防落進一雙明亮的眼眸裡,對方溫熱的鼻息在幕離下仿佛從四面八方傳來,紀無涯下意識屏住呼吸,凝望着幕離下的面龐,瞬間紅了耳朵。
“前段時間你不是建議開始考慮我的退路麼,我找了名跟我身形相似的死囚,再讓駱師傅幫其易容,僞造成我的樣子,裴淮如今以為我已經死了,就連秦立山也以為我死了,我不想要公主的身份了,我趁此機會假死脫身,若舅舅統一,我想脫身隻怕會更難,所以我這次不能随你一起去了,我身份的其他人都會趁此離開脫身。”
紀無涯微微呼出一口氣來,“我知道。”
“按照我原本的計劃,我是立即要撤退離開,但紀無涯,我會來這裡,是想告訴你,你是我計劃之外的願意打破的原則,我等你到天亮,若天亮你不出來,我就自己走了,解毒之法我已找到,之前我願意告訴你,但現在我要你自己來找我拿。”
他眼角微微上揚,“好。”
李之夭推開他,将他推離自己的身邊,快速鑽進馬車裡,“我們走。”
紀無涯站在原地,目送着馬車離開,飛鴻策馬在側,直到消失看不見才翻身上了馬背,朝着起火的方向趕去。
李之夭他們撤走的路線走的都是鮮有人迹的巷子,如今城内混亂,不少百姓關緊了窗戶不敢随意往外看,他們的路線是安全的。
安慶帝已死,裴淮作亂,他為了皇位必定不擇手段,屆時大魏趁機起兵,秦立山帶人在北唐攪亂局勢,大魏的兵馬一路南下,直搗黃龍。
那時候大魏的江山版圖将會得到前所未有的寬廣,清武帝想要的千古名号,将會永遠留在史書上,成為後人津津樂道的内容。
天下昌盛,繁榮富強,統一勢在必行。
為了天下民生,往後千秋萬代,都生長在同一片土地下。
馬車出了門,按照李之夭的指示便停了。
莫約再有一個時辰,天就亮了。
秦立山和裴淮交戰數百招式,裴淮負傷,千鈞一發之際,紀無涯蒙面出現,一劍擋下了秦立山的攻擊,兩人順勢對掌,秦立山被擊退數米遠,紀無涯趁機帶着裴淮和他手底下的侍衛撤離。
人逃走後,秦立山對着起火的院子跪下:“公主,是臣無能,玩忽職守,此戰勝局定下,末将必定償命!”
說完他站起身,吹響口哨,喚來等待多日的精銳,“立即傳信去幕阜關通知皇上,說青城已經全部亂起來了,再者……”
“再者宿甯公主是臣看護不力,讓她遭賊子毒手,臣等塵埃落定時便會以命償命,将此事一柄上報。”
安排好後面的任務,秦立山将地上的長劍撿起重新别回腰間,“召集人手,随我一同出去剿匪!”
城中的土匪此時全部聚集在宮門前,全都在等着裴淮過來。
裴淮坐在馬背上,雖來人帶着面具,但他一眼就能認出是誰,自嘲一笑,“我之前還一直猜忌你,沒想到你是最後會站在我身邊的人。”
紀無涯抱拳,“現在相信也來得及。”
裴淮坐直了腰杆,得意洋洋地暢享以後,“隻有把權力掌握在自己手裡,才能有選擇的權利,對了,先前宮裡傳來的信号煙是怎麼回事?”
“宮中被人偷襲。”
紀無涯平靜的眼眸望向裴淮,“皇上遭到刺殺,已經死了。”
裴淮的笑容僵在臉上,紀無涯繼續補充,“我殺的。”
“這段是承蒙殿下不棄,我也該為你分憂。”
裴淮所有的話全都咽回了肚子裡,後面他再也提不起任何興趣來。
他們前行的隊伍剛到宮門口,一名土匪頭子将血淋淋的大刀抗在肩上,面上是化不開的笑意。
見人來,他頓時高聲笑着迎過來,“璃王殿下,啊不,現在該稱呼你為皇上了,現在這青城就隻剩皇宮沒攻破了,這宮裡上上下下,好東西鐵定不少。”
另一名土匪頭子道:“咱們未來的新皇可真是大方,今夜帶咱們兄弟幾個可是撈到不少好東西,将來還能一同共事,不愁将來能一起拿下大魏啊。”
“這宮裡的東西你們不能拿。”裴淮眸子瞬間冷了下去。
“怎麼就不能了,都是自家人,分點東西也是應該的,大家夥是不是,況且皇上不是還欠着咱們一部分錢沒給麼,倒不如就拿宮裡的東西做賠?”
土匪說完,紀無涯閃身上前一劍就将人抹了脖子,周圍的人吓得後退幾步,瞬間警覺起來,拿出家夥一副要打架的模樣。
裴淮:“誰要是敢碰,下場就跟他一樣。”
紀無涯見土匪們的情緒已經抵達高.潮,隻是礙于他攔在前面的氣勢才不敢上前。
于是他當着衆人的面收起長劍,此時後方忽然傳來躁動。
大護法辦成土匪的樣子沖到前頭來,手裡的石頭和銀子參半,他聲淚俱下的痛訴道:“老大!前線裴淮給我們的定金銀子裡有石頭!我們全都被騙了!”
土匪頭子揪住他的衣裳,“你說什麼?!”
大護法:“是真的!小的方才在後方不小心打翻了一個箱子,才知道他們先前送來的銀子裡低下全是石頭!”
此言一出,土匪頭子顧不上真真假假,趕緊帶着人往後去檢查,見狀其餘幾人也起了心思,雖不明面上說,但還是悄悄派人下去查看。
不檢查不要緊,但一檢查,全都出了問題。
面對擡上來擺在眼前一箱箱真假參半的銀子,有的還是石頭居多。
裴淮震驚:“這怎麼可能,我給你們的都是真金白銀,怎麼可能造假?該不是你們把銀子換了,換成石頭想來敲詐勒索吧。”
但他這麼一說,本來就是跟利益挂鈎的土匪瞬間不樂意了。
“老子還不稀罕弄虛作假!”
“敢拿這東西騙老子,你們簡直不想活了!”
“璃王殿下,我們都是粗人,敬重你是王爺,有膽識出手大方才敢跟着你幹的,都是奔着發家緻富來的,但如今你給的定金有假,我們也不是冤大頭,咱們之間的合作就此作罷!”
他們山寨一開始的目的就是奔着錢來的,本想着幹完這一票就能金盆洗手不幹了,誰知對方把他們當傻子耍。
說完他當即吆喝自個兒山寨的兄弟們收拾收拾準備撤離。
有人率先提出來,剩下的接二連三都搖擺不定。
裴淮也慌了,連忙穩定軍心,“我不是這個意思,至于錢财的事,等這邊的事情結束,我一定補償給你們,行不行?”
“不行!”有人高聲抵制,“你必須現在給我們拿出來,或者宮裡的東西全歸我們,聽聞宮中天下至寶衆多,這些才能補償我們的損失!”
“我說了,宮裡的不行。”
“那就沒得談了,動手吧!”
一群粗人,隻見眼前利益,不想以後,當即就跟裴淮翻了臉。
裴淮原本的人馬和土匪的人馬瞬間刀劍相向,拼個你死我活,都想奔着金币的宮門前去。
紀無涯默默離開遠離了人群,正想離開時,卻見沅露朝這邊趕來。
他瞧了瞧天色,夜色逐漸褪去,一夜的混戰顯得格外漫長。
雙方打得不可開交時,秦立山的大部隊趁機殺來,陣型直接将土匪流寇從後方沖散。
緣樓以藍素衣為首的弟子,也在此時卸下僞裝,聯合起藏在隊伍末尾的江湖人,一同随秦立山厮殺。
在裴淮準備用紀無涯從李之夭那裡得來的錢拿去籠絡土匪,想在最短的時間内起兵。
說來也可笑,上一世,他跟随的裴淮明明是抵禦外賊的英雄,這一世卻截然相反,成了導緻百姓災難的罪魁禍首。
這世的三皇子裴執,最後也改變是個佼佼者,如今連名姓都甚少出現,消失在了尚未開始的争鬥中。
紀無涯殺着土匪流寇,這邊戰敗無疑,裴淮狼狽逃竄,想要趁機逃走,沅露趁亂把裴淮打暈帶走了。
主将失蹤,用不了多久,青城很快就能被秦立山掌握住局勢。
紀無涯便追着沅露離開的方向去了。
裴淮再睜眼,見自己回到了璃王府,蘇月清就坐在璃王府的榕樹下,曾經繁盛茂密的榕樹,如今光着枝丫肆意生長在半空中,把夜幕分成了好幾片。
蘇月清坐在院子中央,朝杯子裡倒了兩杯酒,是裴淮最喜歡的秋露白。
“你醒了。”蘇月清自己喝了一杯,又再滿上,“是我讓人把你帶回來的。”
裴淮在蘇月清面前坐下,他身上衣衫破敗不堪,頭發淩亂,灰頭土臉,和衣冠整潔,幹淨白皙的蘇月清比起來,倒顯得他狼狽不堪。
他輕笑一聲,“沒想到最後是你救我了。”
蘇月清沒在說話,沅露站在她身後,裴淮好奇打量着沅露,“這是你什麼時候收到手下的,我怎麼沒見過?”
“她是師父的人,不是我的人,我隻是拜托她把你帶來,我想再見一見你。”
裴淮見蘇月清自顧自飲下好幾口秋露白,他神色松懈不少,“清清,我就知道你不會抛下我不管的,你等着我,我一定能東山再起,屆時天下全都是我的。”
“裴淮,你有沒有想過,倘若真有命定,你順風順水,一路高歌猛進,你或許會真的如箴言那樣,成為都唯一的王,但也有超出命定的人,他們能做到自己主宰命運,或許按照寫好的劇本走,會跟現在不一樣。”
裴淮神色困惑,“什麼意思?”
“從一開始,不對,或許更早,李之夭在國破時,她針對你我的計劃就已經開始了,所以那晚我救了你,把你送到她的宿甯宮開始,就已經錯了,什麼都來不及了。”
蘇月清這幾天回想從前好多事,不光從前,還有自從她覺醒後,書中的劇情,以及現在的走向。
全都來不及了。
她從一開始就錯了。
“我不信!”裴淮低低笑出聲,“若是再給我些時間,假以時日,我一定能東山再起,清清,你會一直站在我身邊的對不對?”
蘇月清歎了口氣,将兩杯秋露白推到正中央,“我會的。”
裴淮喜極而泣,緊緊握着蘇月清的手。
蘇月清認真凝望着他,“裴淮,我喜歡你,是真的喜歡。”
她抽出手,率先拿起一杯距離自己最近的酒一飲而盡。
裴淮頹廢地癱坐在石凳上,望着酒杯,忽然落下淚來。
他記起當初蘇月清把沒毒的糕點推到他跟前時,也是說,“淮哥哥,我要跟你一輩子在一起。”
但那時他早就讓人把糕點換成了有毒的。
她的聲音清脆,兩眼彎彎笑盈盈的,滿心滿眼都是他。
裴淮端起剩下的酒杯,手忍不住顫抖,“我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