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紀無涯不知自己到了何處,他于黑暗中似乎看到了很多有關自己從前的往事,就連接連兩世,他忘記的爹娘面容在此時也變得格外清晰起來。
說起來,到現在他都快忘記幼時經曆了些什麼,甚至對那份親情的渴望都變得微乎其微。
眨眼天地變幻,他回到晚上跟着牛大壯出緣樓的時候,看到躺在地上的人時,他終于明白自己心底隐隐傳來的焦躁不安從何而來,因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尋方。
他來緣樓除了樓主之外認識的第二個人。
紀無涯上前把人從四長老的屍體上扒下來,牛大壯見他們認識也沒說什麼,而是帶着人去周圍消除毒蟲。
雨打在他們身上,尋方察覺有人趕來微微睜開眼看着眉頭緊鎖,眼中滿是悲傷的紀無涯,臨死前看到他自己反而輕松不少。
尋方輕笑一聲,“師兄。”
紀無涯取出藥珠想嘗試運功看看藥珠是否還有殘留的藥力幫他解毒,可半晌絲毫感受不到有藥力的存在,甚至顯得黯淡無光。
不管嘗試幾次,藥珠并沒出現奇迹,他頹廢地垂下頭,眼中滿是自責和悲傷,“對不起。”
紀無涯欲要将他背起來帶下山找人解毒,尋方卻拽住他的衣袖,“師兄,來不及了。”
雨水打在他們的面上,有些涼,紀無涯跪坐在原地,眼眶有些發紅,有千言萬語,他想問他為什麼不聽話來了,為什麼不愛惜自己的性命,就這樣走了,答應雪的話該怎麼實現,紀無涯很想大聲質問他是騙子,說好聽他話的師弟,現在怎麼變得這麼不乖。
他突然很想說不認這個師弟了,讓他活着趕緊滾開,隻要他活着,以後他都不會管他了,還有雪,愛咋麼樣就怎麼樣,他全都不管了。
全部的話壓在喉.嚨裡,讓他根本說不出來一個字。
紀無涯心中隻是懊悔,為什麼他之前要用了一次藥珠,他的命本就活不長久,用了也無非是解了毒續上命而已,如果不用,現在尋方就有救了。
“師兄,别自責,雪還在農舍裡,她還在等你。”他努力睜開眼睛,但雨水打在面上,雨滴濺到他的眼裡,讓他好想閉眼,“師兄,我想要銘牌了,隻能拜托師兄幫我取回來了。”
“好,我幫你拿回來。”
紀無涯将他背起放到屋檐下避雨,特意檢查四周是否有沒有危險,并找駐軍幫他守着,身形才消失在雨幕裡。
緣樓護法每個人的銘牌都在緣樓的禁地裡,禁地在後山的斷崖下,那裡平日都有四位長老守着,今日四位長老都不在了,他進禁地簡直易如反掌。
禁地裡除了一座刻着看不清人名字的墳冢之外,并無其他,剩下都是密林,還有被雨壓彎腰杆的萋萋芳草,墳冢兩旁用樹枝木闆和棕毛搭建起來的置物架,遮擋雨水的小檐下,紀無涯點亮兩邊的石燈,置物架上放着二十個罐子和許多用紅繩挂起來的銘牌,風一吹銘牌碰撞發出聲響,在置物架的最上面放着一排上了年紀的牌位。
牌位是緣樓曆代樓主的名字,紀無涯推測這裡就是放銘牌的地方。
每個人加入緣樓的時候都會自己刻一枚有自己的銘牌,刻好後将其放在罐子裡封存,這樣代表把自己交到緣樓,隻有死了才會打破罐子,讓銘牌挂在這裡重見天日。
他按照順序找下來,找到自己、尋方和雪三人的銘牌收在身上,怕尋方等不了就往回趕。
路過東閣樓的時候,見李之夭已經醒了,本想上去問她要不要一起走,但到門口時卻聽見清武帝滅燕國時真正的選擇,他站在門口,聽她的聲音雖然鎮定自若,可袖子下緊握的雙手早就出賣了自己。
他閉上眼,現在帶她離開按照她的性子不弄清楚原委是不會走的,紀無涯便先去了尋方那邊。
回到緣樓門前的屋檐下,迫不及待把屬于尋方的銘牌拿出來在給他看,尋方想伸手去握銘牌,銘牌是一塊核桃木的樹皮制成的,上面有他的名字,字迹歪歪扭扭,甚至還有一滴發沉的血迹。
他望着癡癡笑了起來,“當初刻它耗費大量力氣,覺得它沉重萬分,如今再次見到,我卻連拿它的力氣都沒有,明明那麼輕的一小塊,為什麼對緣樓弟子來說,是遙不可及的東西,想帶回家,去走遍江湖,師兄,那是我,把自己交到緣樓的我啊,那麼小的我,我要帶他走啊,師兄!”
尋方眼淚忽然掉了下來,他極力想去觸摸到那塊銘牌,哪怕紀無涯把銘牌塞到他掌心,他都沒有一點力氣去握住它。
去握住年幼把自己交到緣樓的自己,那雙手就這樣停在光裡,“師兄,我好像看到十三歲時的我了。”
紀無涯感覺到尋方用來吊着一口氣的内力迅速消散,不管他輸進去多少都像個無底洞,直到他閉上雙眼。
自己刻下的銘牌,二十位護法都把自己的名字封在罐子裡,名字是自己,罐子就像緣樓,若不能從裡面出來,總覺得自己完全沒從緣樓脫離,那是進入緣樓的少年,倘若要離開,也要完完整整潇灑不會回頭的離開。
離開後,去往外面的天地,看春花夏樹,秋實冬雪,天地自在。
紀無涯心仿佛被扯開一道口子,外面的雨一起灌進了心裡。
他坐在地上,直到牛大壯上前說句逝者安息替尋方蓋上一塊白布,然後帶人繼續清理戰場。
他緊緊握着手裡的銘牌,指節泛白青筋暴起才松開,察覺動靜的時候,他轉頭看到了站在跟前的李之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