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溪微微一笑,望着她良久,忽然開口:“你……不是她吧?”
對方一怔。
樓蘭與中原相距遙遠,一個弱女子,不可能孤身一人安然從中原來到樓蘭,而且……她看着“侍女”無意識中緊緊蜷起的右手小指。
緊張時蜷起小手指,這個動作,她隻從一人身上看到過——她的父王。
作為汝溪将近二十載,對父王身上一些異常,若有若無中她也有所感,隻是從未深究。
何況她猶是記得,當初與煜琢成婚的前一晚,她尚不信任煜琢,心結未解,那一夜,父王與她徹夜長談。
年邁的父王緩聲寬慰,是他無能,未能治理好樓蘭,而非她一個公主的錯,不必自責,勸她,煜琢是喜歡她的,會對她好,會護她,愛她。
汝溪看着恓惶不安的“侍女”,心下釋然。
樓蘭發生的一切,或許父王有所隐瞞,更或許有他自己的私心和謀利,但他終究是她的父王,養育了她将近二十年的父王。
她願意相信父王,如同當初相信煜琢一般。
汝溪取過一旁修剪花枝的剪刀,對準心口。
少女閉目瞬間,将剪尖狠狠掼入。
鮮紅而溫熱的血色飛濺之時,将這一切納入眼中的黎為暮不僅無動于衷,反而直接嗤笑出聲。
何其顯而易見地謊言。
既然有人以曆代公主為祭,維持樓蘭繁榮,便不可能對汝溪換心無動于衷。
從樓蘭移居到中原的百姓一個接一個連日死亡,便是那背後之人刻意為之。
至于那背後之人是誰。
黎為暮望向扶住樓蘭公主的“侍女”,聲音平靜着問詢:“閣下刻意将我拉入徐枝兒識海,卻是遲遲不肯露面,是要做個縮頭烏龜不成?”
前一刻還低垂着面龐悲戚難言的侍女,下一刻,脖頸竟是向後扭曲成一個詭異的弧度,更是雙目暴突,口水橫流,發出“桀桀桀”的一陣怪笑。
一個虛渺的影子從侍女身上鑽出,盤旋了兩圈,飄到黎為暮身前,與他四目相對。
黎為暮看了他一眼。
的确是個“影子”,畢竟連人身的形态都維持不了,隻有一團氣凝成的一顆腦袋一直在飄來飄去,與其說是恐怖,倒不如說更顯滑稽可笑。
這影子便是留存在徐枝兒,或者說樓蘭公主魂魄中的那縷殘魂。
至于這殘魂是誰……
“國王陛下?”黎為暮眉眼未動,“還是該喚作那位以曆代樓蘭公主為祭,保證自己榮華富貴和國王之位的巫師?”
千餘年前,樓蘭天降大旱,民不聊生,樓蘭君主本以為天要滅國,城中卻來了一位“巫師”。
那名巫師提出,若能以當時的公主祭天,便可感動天神,予以甘霖,澤潤衆生。走投無路,君主隻能狠下心,将自己剛滿二十歲的女兒獻祭。
自此,獻祭契約成立。
然而曆代樓蘭公主的獻祭,從來就不是降雨,而是代替那巫師,承受天劫。
樓蘭深居荒漠,本就幹旱少雨,巫師擅自作為,違背天道而私自降雨,必遭天劫。
樓蘭公主的獻祭,就是為了替他承受天劫。
而這名巫師從來就不是為了與民雨水才來到樓蘭,在取得樓蘭君主信任後,巫師趁其不備殺之,之後以己代之,坐擁一國,萬人之上,享恒久壽命受無盡榮華。
樓蘭君主,早已被那巫師取而代之!
巫師又是“桀桀桀”的怪笑,倒是沒有與他費言,開門見山。
“我知公子并非那等愚昧善人,也是心有抱負,否則當初斷然不會任由我破開煜琢命魂壓制,容我控制徐枝兒刺傷煜琢,助公子……得到龍髓。”
黎為暮不置可否。
巫師又道,“故而,我想與公子達成條件,你我共謀一事,事成之後,不僅能了結我心中之願,還能為公子一直以來的所求而不得之事,襄助一臂之力。”
黎為暮“哦?”一聲。
巫師殘魂也沒和他兜圈子,繞在空中再次盤旋了一圈,讓他看到徐枝兒識海另一處的景象。
虞丘漸晚正手持佩劍,孤身與巫師化出的一縷縷殘魂鏖戰。
“瞧瞧,當真慈師仁心舐犢情深。”巫師啧啧出聲,“在察覺我将你勾入識海的瞬間,你的師尊便奮不顧身孤身随你遁入,生怕你有危險。”
可惜這裡與其說是徐枝兒的識海,倒不如說早已成為了巫師的識海。
識海之中,萬般景象都由識海主人操控,便算有通天之能,一旦進入他人識海,也隻能像砧闆上的魚一般,任由識海主人為所欲為,毫無還手之力。
更别提虞丘漸晚還要顧及徐枝兒魂魄識海不可受損,出手之際萬分顧忌,可謂處處掣肘。
“我知公子心中所求唯有這位昆侖山主,卻又礙于師徒倫理,無法随心而動。”
瞧着黎為暮眼睛不眨的望向虞丘漸晚的模樣,巫師飄到他的耳側,誘惑出聲。
“我有一法,可令昆侖山主心甘情願……長伴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