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再次擡劍便要斬殺又一名仙友,虞丘漸晚終是崩潰喊叫一聲,提劍一步上前,刺了出去。
“刺啦”一聲,劍尖入骨聲清晰入耳。
望着沒入他心口的長劍,虞丘漸晚重重一顫,像是倏然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踉跄後退一聲,抽出劍尖。
鮮血濺落,那張她一直看不清的面龐漸漸清晰,哪裡是她心懷愧疚不知多少年不曾見過的扶望神君,而是向來敬她重她的弟子!
黎為暮按住自己不斷滴落鮮血的心口,像是因這刺骨一劍之故,眼中俱是不解和震驚,喚她。
“師尊……”
……
黎為暮在看見幼年虞丘漸晚的第一眼,便知曉他是被拉入了幻境。
因虞丘漸晚而起的幻境。
那這戰争之景,自也是虞丘漸晚幼年親曆。
他不由一時恍惚。
在他意識之中,他一直以為,虞丘漸晚應當本為仙胎,畢竟她慈悲仁善,心中殊無半分醜惡陰私,坦蕩明媚,那并非見慣了貪婪邪佞之景之人所能擁有的心念。
今日方知,她竟是凡人之身成聖。
因入世而出世,曆經世間苦楚而纖塵不染,成仙成聖。
黎為暮沉湎思緒,直到小姑娘一句“師尊”傳入耳中,才霍然拉回思緒。
他低下眼。
虞丘漸晚氣質清冷,即使向來對他溫柔非常,卻也總是以作為長輩的和藹慈祥模樣對待他,卻是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
膽怯而柔弱,又帶着從心底而生的信賴與依靠。
似是将他視作自己的唯一。
黎為暮知曉她如今為幻境所侵,神思混亂,甚至連自己身在何處都不知曉,即使認不出他,将他錯認成扶望神君也算不上什麼意外,自也沒有去糾正些什麼。
隻是想到外面鋪陳的屍首,他不住軟下心思,柔聲詢問:“怕嗎?”
卻見她搖頭又點頭,顯然心神混沌的不成樣子。
一時半刻也找不到破解幻境之法,黎為暮索性牽過她的手,暫且走一步看一步。
遇到百姓雜事,順手能解決便解決了,遇到妖獸為禍,他本意隻想斬草除根,然而瞧着一聲不吭跟在身後的小姑娘,他還是按捺住心思,隻廢了那妖獸的修為。
再之後,便是聽到小姑娘肚子餓得“咕嘟”一聲響。
于是為她烤了魚。
瞧着小姑娘小口小口咬着魚肉,他不由想起,最初被帶到昆侖山時,他尚未辟谷,虞丘漸晚總是讓仙侍從山下為他帶來各類可口的吃食。
更是在一次帶他外出曆練之時,也是這般聽到他肚子傳來的“咕嘟”叫聲,親手為他捕來了魚,為他烤炙。
更是小心為他剔走魚刺。
後來,他也漸漸學會了烤魚技巧,隻是虞丘漸晚辟谷,多年不曾進食,他也不知如何張口讓她嘗嘗他親手烤出的魚肉。
未曾料想,竟是以這種方式讓師尊品嘗。
心念流轉之際,卻見前一刻還安靜咬着魚肉的虞丘漸晚,卻在下一瞬倏然落下淚來,那樣剔透純粹的淚水,讓他心口立時一痛,匆忙詢問緣由。
然而她隻是搖了搖頭,大口大口咬着魚肉,淚水噼裡啪啦向下掉,而她滿面歡喜,道自己從來不曾吃過這樣好吃的魚肉。
他心下一軟,柔聲:“以後想什麼時候吃,我就會何時烤給你吃。”
他不曾照料過小姑娘,隻能想着過去虞丘漸晚是如何照料他,如法炮制乃至再精心數倍着照顧回去。
不論是盡可能在幻境中找到客棧安置她,還是在荒郊野外露宿時特意用術法為她化出舒适的被衾與溫暖的火爐。
以及在她發熱患病時,打濕手帕徹夜照顧她。
幻境中時光匆匆而逝。
黎為暮望着跟在他身後的小姑娘,甚至有時會天真去想,若是如此能與師尊長伴一生,他求之不得。
卻是不曾料到,也不是幻境中日子翻篇了多少,卻在某一日時,猝然沖出無數仙界之人将他團團圍住,罵他“違背道義”“甘心自堕”,更是招招取他性命。
他知曉此間景象大抵是因為虞丘漸晚心神變幻之故。
于是一面想着解決之策,一面毫不留情斬殺一個又一個沖上前來的幻象。
孰料某一個瞬間,他隻覺後心一涼。
他旋身避開之際,她已然提劍順勢跟上。
他畢竟還是弟子,劍術造詣遠不如她,隻聞“呲——”一聲,森冷冰涼的長劍瞬間沒入他的心口。
黎為暮吐出一口血,望着虞丘漸晚眼中的震驚和痛悔,唇角顫抖着喚她。
“……師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