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為在殿外掃撒忙碌的仙侍遞上一杯熱茶。
亦會在她因他舊疾複發遲疑是否該開出一劑猛藥而心事郁郁時,拖着病體于晨光熹微中堆好一個雪人,而後站在雪人旁笑得璀璨明媚,告知她——
“子晝永遠相信師尊,師尊不要有任何負擔,隻管前行。”
虞丘漸晚凝望他的背影,眸光悸顫。
若非天道示警,她為師尊,本應無時無刻不陪在他的身側,在他心有偏頗給以導正,在他有所困頓時予以指引,而非像如今這般,在任何事情尚未發生之前,便将他驅逐出昆侖,不管不顧。
這是……她的罪過。
良久。
還是黎為暮先開了口,嗓音重歸溫和清淡。
卻又帶着不易察覺的顫。
“師尊……若是不願見到弟子,那便且容弟子暫且外出曆練,畢竟弟子為師尊匆忙召回,巍亥城之事尚未處理妥當。待子晝處理穩妥,再回山……向師尊複命。”
他心懷百姓,虞丘漸晚自是欣慰,更是因他的赤誠,心下苦澀又添一分:“好。”
雪團子卻隻想嚎叫。
怪不得這人沒對它下死手,他是摸準了虞丘漸晚的脾氣!
虞丘漸晚本就因将黎為暮趕出昆侖之事愧疚至極,自是聽不進它的诋毀之語,所以他順水推舟借由虞丘漸晚之手封了它的口,讓它說不出它在巍亥徐家探聽的黎為暮不可告人的陰暗手腕。
如今黎為暮借此機會主動出言下山,在進一步引出虞丘漸晚愧疚之心的同時,更可前去妥善處理巍亥徐家之事。
到時就算它再撺掇着虞丘漸晚前去探查,怕是黎為暮早就處理得幹幹淨淨一片太平!
好深的心機!
偏偏雪團子如今一句話都說不出,隻能眼睜睜看着黎為暮桃花眸彎起,對它無害一笑,折身而去。
……
雪團子所言不錯,因為他的插手讓徐婉然獲益不少,短短一日下來,徐婉然催生諸般事端,緻使偌大的巍亥城如同死城。
黎為暮趕到之時,偌大的巍亥城中門可羅雀,人人家門緊閉,如臨大敵。
他倒沒有直接進城,反而立于城門口前沉思。
虞丘漸晚此次将他逐出昆侖,實在匪夷所思。
過去時候,他也曾闖出過禍端,虞丘漸晚雖會斥責,卻會在事後為他擺平一切,諄諄引導,告知他該如何正确行事。
從來沒有像今日這般,莫名其妙将他逐出昆侖。
而且觀她形貌,分明隻要他稍稍表現不适,她便會自責至極,而且每逢說出将他逐出昆侖之語,都會側開目光,不敢看他,分明不是真心想要将他趕走。
可又為何執意想要将他逐出昆侖?
心下思索之際,對面街巷中突然傳來一聲似人似獸的咆哮聲,随即沖出一名年過半百的男子,雙目猩紅,利齒森森。
雖然不曾見過,但黎為暮還是瞬間猜出眼前之人身份——徐婉然生父,徐家老爺,徐晉年。
瞧見黎為暮時,徐晉年如一隻脫缰的野馬猛然撲上前來,朝着他的脖子就要咬下!
黎為暮目露蔑然,掌心輕擡。
他的身前倏然豎起一層透明屏障,猛然将徐晉年彈開。
徐晉年再次撲來,再次彈開。
如此反複數十次,徐晉年撞得滿頭滿臉鮮血,狼狽得不成樣子,又對着結界中的黎為暮“嗚嗚”發出嚎叫。
黎為暮眯起眼眸。
瘋狗一般,可笑之至。
像是察覺自己終究無法突破屏障,徐晉年又是一陣嗚咽,最後轉開身子,轉移目标,向身後跑去。
黎為暮緩步跟上。
趕到徐家之時,入眼便是徐晉年癫狂着死死掐住一個小女孩的模樣。
那女孩看起來隻有十五六歲,比徐婉然還要小上一些,想來就是徐婉然口中那位剛剛接回府中的妹妹。
因為窒息,小姑娘一張鵝蛋臉蒼白,嘴唇發紫,鹿眼蓄滿淚水。
徐晉年身後不遠處,徐婉然提袖掩唇,看戲般的看着被緊緊掐住的女孩,眼中恨意徹骨,仿佛徐晉年手中被掐的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塊木頭,一個死物。
黎為暮倒是沒有着急上前救下小姑娘,反而緩步走向徐婉然。
徐婉然瞧見是他,亦是心情極好地迎了上來。
那蠱蟲吞進去的時候,的确惡心的厲害,但這少年沒有食言,為她助益不少,更是讓她得趣不少。
昨日她返回徐府之時,望見徐晉年的那一刻,頓覺狼心狗肺令人作嘔,許是惡心感上腦,話都沒有說出便猛然嘔出一口。
直接嘔上徐晉年伸過來欲給她耳光的手。
穢物落上他的瞬間,徐晉年身子一顫,摔倒在地劇烈顫抖抽搐了片刻,癫狂起身,雙目鮮紅猛然咬上那個想要上前探查情況的賤人,還将她的女兒死死掐住。
卻又好像存留一分理智,每當快要将那小賤人掐死的瞬間,便松了手,而後再掐住,如此反複。
徐婉然很快反應過來是白日裡那少年給她喂下蠱蟲的緣故,本還怨恨徐晉年當真頑強,都心智崩毀還要護着這個小賤人。
漸漸的,竟從中得了樂趣。
畢竟啊,相較于直接掐死讓這小賤人早死脫身,哪裡有這樣反複折磨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來得痛快!
如今瞧見黎為暮,自是感激非常,徐婉然喜笑顔開地迎了上去,眉眼妩媚:“說來還要多謝公子……”
話語未落,倏覺腹中猛然劇烈疼痛,一口氣都沒來得及喘出,她便狼狽跌倒在地,痛苦地指尖抓地劃出血痕。
黎為暮右手微擡,控制她體内蠱蟲的動作。
“你……”她掙紮出聲,“不是說……幫……我。”
“說了幫你,便不可反悔?”
他含笑擡眉,桃花眸彎起,頗為不解。
“你爹接回異母異妹,你縱有再大的不平,也是你爹造下的業障,敗壞人家姑娘清白,讓她們母女流落在外……如今如何冠冕堂皇反誣她們加害于你?”
徐婉然顫抖出聲想要解釋。
黎為暮卻是豎指抵唇,示意她噤聲。
“我其實隻是随口一問,并不關心你的那些恩怨情仇,不要當真,更不用與我解釋。”
他笑意溫柔。
“我來此,隻是想殺……不,想要渡化于你。”
體内蠱蟲翻攪的她四肢百骸都如萬蟻啃食,痛不欲生,徐婉然恍惚覺着自己怕是當真要命喪今日,未曾想腹中的劇痛突然停了下來。
她愕然擡眼。
卻又清晰察覺腹中的蠱蟲竟是順着血脈一點一點上爬,爬上胸口,爬上脖頸,又猛然沖上她的大腦——
她滿是驚恐眼神登時一空,神情也随之呆滞了下去。
黎為暮蹲在她面前。
控制吃飽喝足了的蠱蟲,從她耳中一點一點慢慢爬出,滾落在地。
他眯起眼眸,見她雖是呆闆無神卻又一副聽話乖巧的模樣,愉悅地輕笑了聲,眸光溫和而纏綿,像是在凝視自己珍重萬分的寶貝。
“你要好好活着,康健活着,更要洗心革面,做一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