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是常見姓氏,即便王宅在金華算是大戶,也不能代表随機碰到的八卦就和王宅有關。
雖是這樣想,我的耳朵卻很誠實,還是豎起傾聽。
是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透着焦慮:“少爺,二娘回去了。咱們今晚何必還住在這? ”
“我自有打算。”被喚作少爺的,是個懶懶的聲音,“你回去吧,不必跟着侍奉了。”
“那哪行啊?如今可不太平。少爺,您當家雖是慣了,免不了總有小人眼熱,還是謹慎些好。”
“啰嗦。”那人拉長了聲線,又問,“三妹妹有消息了嗎?”
“還沒,但聽老夫人口風,也就這陣兒了。”小厮頓了頓,遲疑的問,“少爺,您真同意了?這三小姐,夫人不是瞧不上嗎?嫁過來,咱們這房若是婆媳嫌隙,内宅雞飛狗跳,豈不如了二房的願,白白叫他們笑話?”
那少爺半晌沒說話。
小厮旋又苦口婆心的勸:“東陽縣裡正,也算不得什麼官兒,配咱們白家實屬高攀。少爺何必為了老一輩的情誼,搭上自己個的終身大事?就算老太太堅持,少爺若是不願,她也不能強求您呐。”
“祖母這個樣子,我怎麼能違拗?母親不喜三妹妹,不過是因現在兩家差距大了,她覺得委屈了我,其實我并不在意。好了,這些話在我跟前說說罷了,在外不得閑話議論,可曉得?”少爺嚴肅了些,帶着責怪的語氣。
“是,小的明白。”
意義不明的對話過後,屋子裡響起零碎的響動,似是小厮出去了。
垂雲聽的糊裡糊塗,朝我投來疑問的眼神:“小姐,屋裡這是王家的少爺嗎?”
我亦拿不準,先問:“你剛聽見他們議論王家什麼了?剛這對話,也沒提到王家啊。”
垂雲想了想:“也沒什麼,好像就是小厮說,什麼甲三靜心堂,好多人都來過,徐家、馮家、王家什麼的,然後那個少爺就問王家來了誰,小厮也不清楚。”
我曾從老爹處打聽過,原主的祖父靠做小買賣,熬成了一方富戶。本希望兒子們能走讀書科舉之路,奈何實在沒遺傳給天分。
原主的大伯繼承家業卻早逝;老爹劍走偏鋒,送去學醫沒啥成果,偏偏仵作知識精通的很,又結識了未歸玉牒的齊王爺,早早就去闖蕩江湖,離開了金華。
唯有原主的三叔在膝下奉養二老。捐官加産業日益壯大,王宅在金華,便也逐漸排得上号。
而原主的祖母孀居後,便将幾個孫女養在身邊,一道住在三兒子宅邸。早逝的大伯膝下有嫡女庶女各一個,嫡女排行老大,早已出嫁,庶女排行老二,聽說還未安排婚事。
三叔則有嫡出一男一女,庶出兩女。
這唯一的男孩,便是王宅的掌上明珠,如今也不過十多歲,說是重金送去秋山學府求學,常年不在金華。
方才屋中那少爺,聽聲音怎麼着也二十歲了,加上“當家”二字,就知不可能原主的堂弟。
嗨,那這兩人也不是王家的嘛。
我失了興趣,又回歸到郁郁狀态,及至回房洗漱睡下,都輾轉難安。尤其隔壁房間,遲遲沒聽到腳步聲,是謝甯軒還沒回來嗎?不就送個信,為什麼耽擱那麼久?
擔憂、不安、對未來和現狀的迷茫,使得我一夜都夢魇叢生。早起,眼下都有黑眼圈了。
次日謝甯軒瞧見,便連聲緻歉:“對不起,羽書,昨晚回來已三更,看你房間熄燈了,就沒打擾。害你擔心,害你沒睡好,抱歉。”
說着,他就伸手來握我的手。
一反往日被籠罩的溫熱,我的手背,竟感到微小的刺痛。
我條件反射“嘶”了一聲,唬得謝甯軒立即拿開手,反手放到眼前檢查。我跟着一瞧,見他的手掌,竟出現了不少血點。
“怎麼回事,你受傷了?”我吓了一跳,捉住他的手來回檢查,“發生什麼事了?你昨晚遲遲不歸……難道有人襲擊了你?”
謝甯軒立馬摟住我的肩膀:“不不,不是,沒有人襲擊我。别擔心,隻是手掌有些擦傷。昨晚,嗯,昨晚遇到了個倒黴事。”
“倒黴事?是什麼?”
“嗯,昨晚我去那驿站,雖在紅覺寺背後,到底不是相連建的,走路還是需要些時間的,我便照例,騎馬前去。”
“然後呢?”
“寄信之後,京城來信,也恰遞到我手。是刑部的一些事務,需要我回信,這便又稍耽擱了些時間。”
謝甯軒一路安排行程極為苛刻,就是要讓自己在每個驿站下榻時,京城或者南方的要緊事,都能第一時間聯系到他。
這也是公知信息,怎地又提?
謝甯軒有些無奈:“這一耽擱,不就天黑了嗎?等我往回騎,一路已是黑漆漆。我拎的燈籠幾乎照不清前路,還碰到了一點小麻煩。”
我正納悶他為何吞吞吐吐,不一次講完,門口傳來動靜,是鄧科匆匆而入:“公子,您沒料錯,馬回來了,果然還跟着一頭驢。那驢眼睛好像半瞎了,瘋瘋癫癫,進來就撞馬槽,把别的馬都驚了。”
驢?
“詢問寺僧了沒,認得出是誰家的驢嗎?”謝甯軒問。
“問了,說是像附近人家的。寺裡馬倌出去了,等下屬下再問問。隻是公子啊,咱們還要負責把它還給主人嗎?這驢昨天沖撞了您,不殺都算仁慈了!”
“沖撞……”我聽懵了,一回頭,謝甯軒正給鄧科使眼色。
鄧科卻沒接收到,又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公子,這是寺僧給的藥膏。您其他地方都好着嗎?需要再拿些别的藥嗎?若是從馬上摔下,可不能大意。”
“從馬上摔下!”我一聽這話,還得了,馬上追問謝甯軒,到底怎麼回事,受傷嚴不嚴重。
謝甯軒柔聲道:“沒事,隻是瘋驢瞧見燈燭的光,突然沖出撞了馬而已。”
“這還‘而已’!”我跳了起來,立即去推謝甯軒起身,想要他再回房好好檢查檢查,可别傷筋動骨。他之前被砸到脊梁骨,都遲遲未愈,這個時代的醫療落後,可千萬别落下隐疾,遺患終生啊。
謝甯軒卻反手拉住了我的胳膊,将我按回到座位上。
“沒事,我真的沒事。瘋驢沖來之前,我隐約瞧見,就勒缰下馬了。眼睜睜看着驢和馬撞到一起,我就是被勁風閃了一下,才跌坐在旁邊的草叢上,手掌微微擦傷罷了。”
說着,他還稍微撩起一截衣袖,給我看他光滑的手臂,“呐,你瞧,一點事兒沒有,身上也都好着呢。怎麼,你還要親自檢查才肯相信呐?”
讨厭!說着就不正經了!
我啐了一口,但見他舉止自然,動作之間沒有勉強僵硬,這才略略放下心來。
“可你若是沒受傷,昨晚怎麼回來那麼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