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姐。”宋绯給她遞過去一杯溫熱的茶水,讓她捧在手裡,定定心。
他們現在是在燕城裡了,方才那一陣地動山搖,把燕城不少人家驚的跑出了門,但沒一個人敢去傳來地動的方位看一眼。
直到半個時辰以前宋绯在城門口放下十幾個黑漆漆的少年,又折返回去找師姐,當兩個人再次來到燕城,那些人依然不敢上前,隻敢躲得遠遠地,間或從旁邊低矮的茅房裡露出一隻半隻眼睛,十幾個皮包骨頭的少年,就這麼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連願意來喂口水的都沒有。
栗子這才發現,原來人氣到極緻,真的是會笑的。
這難道不是你們的孩子嗎?
宋绯輕輕拉了她的衣袖,低聲道:“是我考慮不周,不過我一路上已經喂過丹藥,短時間應是無事。”他也沒想到,原本以為把孩子還給燕城的人家就行,宋绯滿心都栓在栗子的安危上,他再強也隻是一個人,不能分身兼顧兩邊。
師姐隻是搖搖頭,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
“我竟然到現在才意識到,”栗子直接撕了傳送陣,裹着他們倆和所有的孩子一塊轉移到燕家溫暖豪華的大宅裡,“在這個世界裡,階級之間的天塹總會把人與人之間的差距拉大到遠勝過人與動物之間,那人也就不把人當人了。”
“以前看修仙文的時候,竟然從沒想過這些。”
“律法管束不了的地方,天理報應不能得償的地方,得是多髒啊。”
“他們啊,這座城裡的人,總是不被當人看,現在,他們也不把自己當人了。”栗子為每個人施加了清潔術,又随便抓了燕家還沒敢跑的下人來照顧這些被救出來的少年,是的,被宋绯從礦坑裡撈出來的隻有稍大點的少年人,至于體弱的孩童……他們很難熬過饑餓的折磨。
她瞧着這些人,一時竟不知還能做些什麼,直到宋绯小心翼翼的把手帕放在她手裡,栗子才發現她臉上挂着淚珠。
“我就是個建築師啊,就是個畫圖狗而已,這種社會問題怎麼也輪不到我這種搞民生的來管吧?我怎麼管啊?我給每個人送個房子有用嗎?”她帶着哭腔,開天辟地頭一回的在宋绯面前露出了脆弱彷徨的一面,“我放不下良心,偏偏就來了這麼個喪良心的破地方,我做不到對這些視而不見,卻偏偏又沒有徹底解決的能力,宋绯,我怎麼這麼慘啊。”
“我好想回家啊,宋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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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有沒有那種遺忘咒,就跟清潔術法一樣,我在你眼前念叨一遍,你就能把剛才的事都忘了。”平靜下來栗子才想起羞恥來,她一向在宋绯面前以姐姐長輩自居,難得情緒崩潰一次,十分不好意思,隻希望宋绯能把剛才看到的統統忘掉。
可惜這邊還真沒有讓人遺忘的辦法,這麼有用的術法都沒人開發出來,看來是真的做不到,栗子隻好遺憾打消這個念頭。
“我已經忘掉了。”宋绯還在邊上一本正經的逗她開心,學着說書先生講話本的語調,“師姐剛才大發神威,回來之後又指揮若定,這十六個少年和整個燕城全靠師姐拯救,并州的天終于晴啦!”
栗子終于被難得耍寶的宋绯逗笑了,或許更多的是為他這份心意,她伸手摸摸師弟的腦袋,說,“我沒事的,就是一時有點難受,咱先回淩雲宗吧,之後的事情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做完的,發任務讓弟子們解決好了,慢慢來,總會有所改變的。”
宋绯主動提出,“這邊或許還有燕家的餘黨,我在這兒留守幾天吧,等一切穩定了再回去,師姐不必憂心,有我呢。”
栗子“哎喲”一聲,欣慰點頭,不愧是她教出來的好師弟啊,聽話了,長大了,懂事了。
她答應下來,又囑咐,“那我先回去,在外面注意點,有事随時叫我。”
“嗯嗯。”宋绯點頭,又揮手與她作别,師姐好像說這叫——拜拜?就是回見的意思,直到師姐的身影完全消失,他在放下手,也垂下頭。
在栗子看不見的地方,宋绯的心已經悄悄碎掉了。
他背後的那隻手裡握緊了被栗子拿着拭過眼淚的手帕,冰涼的水痕像是火炭一樣燒灼着他的掌心,猶豫再三,最後也隻是珍而重之的收起。
随後騰空了儲物戒指裡那一堆的所謂資料,劍光閃過,紙張的碎末紛紛揚揚的飄散開來,宛如下了一場雪。
栗子說的沒錯,他難道能為一已之私,把師姐這樣好的人用感情困在這方破爛天地中嗎?她是該回去的,回到将她生養的如此好的地方去,或許當她拯救了他拯救了所有人之後就會離去,一如她來時那般無聲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