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雪來的格外早些,如今才十二月,雪花已經飄飄揚揚撒滿了整座山脈,宋琢玉環顧四周,雪山與月色連成一片,分不清是在哪裡。
山脊之中的白雪明亮如晝,折射出的銀光帶着淩冽的寒意,落雪無聲,安靜在衆人之間蔓延。
已經繼續行軍半個月,仍舊未能找到敵人的蹤迹。雪落的極快,用不了多時便會大雪封山,将宋琢玉一行人徹底困在原地。
“将軍,下雪了。”北風蕭蕭,吹得人肌骨都是冷的,如此天氣,實難行軍。一人攥緊缰繩,望向宋琢玉,問道:“我們是停這兒,還是接着找?”
大雪一時沒有要停歇的迹象,宋琢玉道:“駐紮吧。”
此地三面環山,隻有一處出口,地形如此,宋琢玉想了想,道:“别在山腳,去高處。”
數萬大軍得令,分布在山谷上的各個角落。
下了雪的緣故,地上的雪反着光,天色卻更暗了。
衆人掃開一片空地,圍坐在火堆旁取暖。
左幅将軍喝了一口酒,似是将這些日子的痛苦一飲而下,問道:“将軍,這麼多天了,一直找不到人,我們和誰打?”
另有一人瑟縮着脖子,紮緊領口,顫顫巍巍道:“這鬼天氣,走也走不了。”
衆人竊竊私語,一個個士氣低迷,言外之意都是對當前情況的不樂觀。
宋琢玉知道他們在等自己的決斷,于是道:“我們找不到他們,他們自然也找不到我們。”
“咱們再等一等。”下了雪,鞑靼軍隊也無法行軍,兩者隻能幹耗着,看誰先找到誰。
陳順拿着從路邊随手拾來的棍子,攏着微弱的火苗,道:“将軍,我覺得有點奇怪。”
“你是說赫爾左旗?”宋琢玉擡眸,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話。
“鞑靼人從不放棄此地,為什麼這一次把一座空城留給我們?”
宋琢玉也想到了這一層,他道:“我也覺得奇怪,可是若從赫爾左旗走,焉知不是陷阱?”
細細密密的雪落到二人的肩頭,火苗忽隐忽滅,陳順擔憂道:“我們行軍已經過半月,還找不到敵人,已經喪失了攻打敵人的先機。”
“糧草不多了,再耽擱下去,我們的将士隻會饑寒交迫。”
“屆時士氣低落,我們又要如何去打?”
眼下士氣已經十分低落了,宋琢玉知道這一仗隻能勝利不能失敗,他把許應給的那個平安符揣進懷中,眼神中帶了些決絕,道:“陳順,點五千個人。”
“和我們一起從雍州來的,要心腹,隻帶五天的糧草。”
火苗漸漸小下去,枯草燃燒的聲音在陳順耳邊作響,他問道:“将軍的意思是,我們做一支先鋒,去找他們?”
“讓他們在斷藤峽了結。”
黃色的火光映在宋琢玉的眼睛裡,他的視線裡漸漸出現了許應的影子,再然後是賀長齡,楊止歌,師父師母,雍州城的所有人都在等他。
他的心無時無刻不為這些人跳動。
十年前的國殇,大昌再經不起第二次。
一彎新月如鈎,淩冽的月光流淌進他如深潭般晦暗的眼睛裡。
多年來的掠奪、殺戮和侵犯,就在他手中做個了結吧。
*
無數的光影在許應的腦海裡翻飛,時光如潮水般回溯,最終定格在那一卷《春日圖》上。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袁昭找不到。”也不知道那楊修雲是有心還是無意,那一幅《春日圖》許應修了一遍,其中種種細節都烙印在腦海中,此刻都一一浮現。
那時許應還有疑惑,既是名家工筆,自當是處處上品,為何有一處墨色如此突兀。現在想想,全部有了答案。
她火速展開《春日圖》的畫卷,眼神聚焦在當日沒有修改過的那團墨色之上。
手指輕輕拂過,許應對比道:“賀長齡,你看。”
峰巒如聚,山谷此起彼伏,極不協調的墨色落在山腳,許應輕輕拂過山川勾勒出的線條,一條條分辨,墨色的位置正對要塞之地。
賀長齡驚道:“是這兒!”
赫爾左旗,宋琢玉如今的危急之地。
情況緊急,許應也顧不上這畫名貴與否,将春夏秋冬四幅畫依次在桌子上平鋪開來,仔細端詳起來。
同一地點四時之景,大不相同。許應對比賀長齡給定的地圖,處處比較,四幅畫重疊在一起,遮掩去了原本的形貌,隻留下些許的印迹。
賀長齡的眉頭因着這些不規則的痕迹皺在一起,他有所察覺,道:“就是這個!這個和之前走的路一模一樣。”
一絲詫異劃過許應的心頭,她想,若是每一條道路都和之前一樣,那袁昭何故提這一嘴?擺在明面上的事情,又怎麼能威脅到軍隊的安危?
許應的眼睛複又落到那畫紙上,四幅畫出于一位畫師之手,可是除了許應修複過的那一張,其餘每一張畫的新舊程度都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