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霍擎北提過她?不過老夫人的冷嘲熱諷刺痛了雲漉,眸中水霧浸染,她們素未謀面,為何有這般大的敵意。
她凝了眼挽老夫人的姑娘,了然幾分。
“民女已與裴仕卿和離,暫寄霍宅,是霍大人看在民女兄長同僚的情分上,民女自知不好多擾,很快便會離開。”
她蓦然一滞随即展顔,一身黃煙寬袖褙子,晶白澗裙,半見色抹胸。明明是淡雅的裙式,偏偏臉生的俏麗,杏目流盼,鴉黑的卷睫如振翅撲扇,倩笑嬌颦。連素裝都襯得伶巧生動。
是副好皮囊,怪道擎北惦念。外祖母心道。
擎北在南疆時曾寄家信于她,信中提及他有了心儀姑娘,從南疆回來便娶她。外祖母派人四處打聽,擎北在梁京的客棧與一名女子萍水相逢,名喚雲漉。
細細一查,原來是個鄉野村姑,父母雙亡,可見此女命格兇險,莫不是妖精轉世,外祖母沒見她便頗為不喜。那時想好了,若擎北堅持,娶妻不行,納她做妾尚可忍受。
一年後傳來女子嫁人的消息,喜得外祖母當即将消息寄去南疆。如今和離了還與他的孫兒糾纏,果真不是什麼善類。想攀高枝?妾室她都不配。
外祖母朝旁一視,握住攙扶她的嫩手。還是凝衣好,模樣人品皆上等,又是看着長大,知根知底的,不比這鄉下來的野丫頭乖訓?就算納回來,也是給凝衣添堵。
外祖母臉色一沉,怒斥道:“雲氏,不先迎長輩進家門,在門口閑話,也太不懂規矩了。這是讓周圍的高門大戶看我們霍家笑話?”
雲漉忙退一旁,福身道:“抱歉老夫人,老夫人請進。”
“哼”,凝衣扶老夫人昂首進入,掠過低首恭敬的雲漉,垂墜的唇角以示不滿。
老夫人的随從們魚貫而入,皆是趾高氣昂擦過雲漉身邊。
雲漉揪緊手指,心中酸楚無盡蔓延。以她的身份的确不宜在霍宅呆下去,還是趁早辭行。
迨他們入宅後,唯一留下的桃然擔心地看着雲漉。
“雲姑娘,雲姑娘,你沒事罷?都怪奴拉你出來迎接。”
雲漉聞言望向桃然,見她擔心自己,玩笑道:“還沒吃了我,暫且沒事。”
桃然噗嗤一笑,“姑娘!您心也忒大了。”
“心大好養活!”雲漉言罷轉身進了門。
桃然盯着她凄澀單薄的背影,皺眉道:“好養活的姑娘,您怎麼瘦了。”
“桃然,你肩上是甚?毛毛的,扭動着。”
“啊—!...雲姑娘!您又吓我!”
“快走吧,先去堂屋請安。”
桃然随雲漉入堂屋内,老夫人高高在上于堂中坐着飲茶,對雲漉毫不在意。貴女坐于左下,舉手投足間娴靜柔雅,大抵是貴族世家賢妻的典範。
雲漉上前揖禮,老夫人也不看她,自顧品茗。
“雲氏。”
老夫人身後的婆子倏然站出來喊道,雲漉見她一絲不苟的發髻,膏腴敦實,加之眉宇間川紋肅厲,有些不寒而栗。
雲漉福身,眼底一片清明,“請問嬷嬷有何事?”
“你是霍宅的客人,照理不用你跟前侍奉老夫人。不過,你既做過他家婦,想必是懂得伺候婆母的。老夫人的侄孫女凝衣,也就是你面前這位姑娘,是霍大人的未婚妻,老夫人舍下臉面麻煩姑娘言傳身教,教她如何侍奉婆母,如何掌家。”
雲漉聞言,卷睫微垂,掩蓋了眸中震顫。
好厲害的話術,三兩句盡往人心窩戳。老夫人瞧不上她,能讓她來教貴女的禮儀?明擺着想讓她難堪。
霎時,雲漉扯出一抹笑,嬌脆道:“老夫人,嬷嬷,恐讓你們見笑了,婆母一直在本家,未曾見過,也不曾侍奉,民女實難擔當‘教’一字。”
王嬷嬷料到她會拒絕,即刻說道:“雲氏成親前,雲母也應教了規矩才是。”
雲漉握拳,指尖紮入掌心,刺痛激迫她清醒忍耐。桃然低首瞥見她掌心滲出血珠,不禁心驚。
“嬷嬷,民女乃一介鄉婦,不懂高門士族的禮教,抱歉。”
王嬷嬷沒想到她大方承認,這倒使平日見多了彎彎腸子的嬷嬷一時語塞。
老夫人緊盯眼前之人,眸色陰沉。雲漉眸不卑不亢地與她相視。她們二人僵持,堂屋内的氣氛變得緊張。
雲漉心想,這麼看,便知霍擎北的陰翳從何而來了,他的神情與他外祖母有些相似。
“哼,你倒有自知之明。”老夫人冷嗤,轉而看向凝衣,溫柔問道:“凝衣,餓否?我們擺席面可好?”
凝衣乖巧颔首,老夫人斂回得意的神态。
想讓雲漉知難而退,最好的辦法讓她瞧瞧真正的世家禮教,逼她認清自己是個什麼身份。
“王嬷嬷,吩咐席面。”繼而輕蔑看向雲漉,“雲氏,一起用飯罷。”
老夫人究竟想對她作甚?非找她的不快。
雲漉燦然一笑,“是,老夫人。”
凝衣起身,朝老夫人行禮後,烏央進來一群丫環婆子伺候她們回屋換衣。
雲漉原地不動,桃然小聲道:“姑娘,我們也去換件衣裳罷。”
雲漉垂眸搖首,“既沖我來的,何必讨好。”
桃然呼氣,得想法子通報主君。方才王嬷嬷那番話以及老夫人對雲姑娘的惡意,萬一雲姑娘出事,主君定掀了霍宅。
“姑娘,你歇息會,奴下去幫忙!”
桃然見雲漉颔首,急切地跑出屋。
半時辰後,老夫人身邊的丫環領雲漉吃席。
老夫人的席面擺在池邊涼亭,雲漉踏上水階時,老夫人與凝衣姑娘于亭内坐着,石案上已擺滿精緻菜食,她們身後粼粼波光,金光照拂,桃花瓣撒落湖面,猶如瑰麗畫卷。
走近了雲漉才瞧見二人的衣裳。老夫人這是将金子披身上了?金褛錦緞在陽光下異常亮眼,發髻上簪了滿滿金飾,這一身累不累啊?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