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漉顫聲回道:“妾身,不知。”
“按北熙律例,諸于城内街巷及人衆中,若平民沖撞朝廷命官,笞五十。若是牲畜沖撞,當即斬殺。”說最後一句時,他掐緊了豆包。
霍擎北聲音低沉,卻似劍般寒凜。
雲漉心髒驟緊,她撲通跪下,連連喊道:“妾身願為我的貓受刑,還請大人放過它。”言罷,她伏身磕頭。
霍擎北低首見她溫順的頭頂,心像被刀狠狠紮入,硬生生劃開。
他松開掐着貓的手,重新抱回懷中。
“湘戎,帶她去開封府。”
——
霍擎北抱着貓,與雲漉并肩站在高堂上。
雲漉極想将豆包接過來,他方才掐住豆包的神态,殘忍得令人寒顫。
也許她不曾真正認識過他。昔日見他,便總覺得眼底的陰翳藏匿着什麼。
如今重逢,雲漉終于了然。他藏匿的是嗜血,是戾氣,統統在南疆得以釋放。他視命如草芥,世間萬物皆是任他殺伐的蝼蟻。
她憂心的看看豆包,又偷看霍擎北正視前方的陰郁暗眸,眼中毫無交還之意。
雲漉隻得作罷。
她滴溜的眼珠環視高堂,兩邊各站五名衙吏,手中持廷杖。中堂上挂着‘高懸明鏡’的匾額,莊嚴肅穆。
“!”等會挨完闆子,可向府尹大人問詢和離一事!
雲漉倏然想到,她被自己的聰慧感動了。
霍擎北眼角的餘光皆是她,自然沒錯過雲漉對堂上牌匾露出的感激之色。
霍擎北唇角劃過笑意,快挨打了,還感激。她當真是絲毫未變,腦子仍異于常人,樂觀得過分。
開封府尹于清正于大人,聽聞案子事關剛回京的霍大人,即刻戴上烏紗帽,從後堂而出,接着他便瞧見詭異的畫面。
男子身披盔甲,高大淩威,懷中竟抱着一隻雪白的...貓奴?
女子站在男子身旁顯得嬌小玲珑,她盯着中堂上方,神色激昂...
于大人走至中堂之位,忍不住跟着瞧上去。
除了一塊匾,什麼都沒有呀。
于清正咳咳,一拍驚堂木,如常問道:“堂下所站何人?報上名來。”
雲漉被驚堂木吓得一顫,恍然間想起要跪,撲通跪下,伏首虔誠。
霍擎北俯視地上的倩影,眉宇微蹙,頗為不悅。
“妾身雲漉,眉州人士,乃棠月坊柳巷裴仕卿的妻子。”言罷,雲漉直起身子,跽坐在地。
裴仕卿?裴大人?怎又牽扯了官婦。于大人心生不妙,還沒審便頭疼了。
本想賣霍大人個人情。
霍擎北鎮壓蠻叛有功,皇上還未論功行賞,前程無量。他敏銳感知,霍大人此次回京,朝堂的暗流洶湧将被攪動得天翻地覆。
若是平民,罰民便是。偏生攪進官婦,今日得托時下值,于大人深感煩悶。
“站着的這位,想必是剛回京的霍大人。”
“是。”
于大人接着問,“裴夫人與霍大人有何糾紛?”
霍擎北沉聲回道:“她的貓在街市上沖撞了我,按律例,可即刻處死罪貓。但她苦苦哀求,願替罪貓挨過,此事我不能做主,煩請府尹大人憑斷。”
怪道霍大人抱着隻貓,于大人指着霍擎北懷中的雪貓,問道:“沖撞霍大人的,可是您懷中的這隻?”
“是。”
“大人!”
雲漉蓦地開口,她激動道:“妾身待這隻貓如親人,實在不舍,還請大人看在妾身的一片赤誠,懲罰妾身,放過豆包的命罷!”
于清正看向二人,心道,這案子也簡單,殺了罪貓即可,偏這官婦性情怪誕,為了隻貓甯願自己受體膚之苦。
又不能真打,關乎裴大人顔面。裴大人雖隻是言官,但他們耳目遍布都城,易被他們抓住把柄向上彈劾。如麻蠅般糾纏,惡心又煩人。
于清正腦瓜一轉,想了個兩全之策。
“本朝律例,官婦之案,必須由其官員陪同上堂,本官現下便派人去請裴大人。若兩位大人私下和解,便是最好。若和解不成,裴大人也可上繳罰銀,免除夫人杖法。霍大人,還請您等一會。”
霍擎北聞言颔首,這便是他帶雲漉來開封府的因由。他眼底的陰鸷瞬間聚攏,似無數沙塵團團圍攏,随時傾壓對方,一舉覆滅。
“大人,不能直接行刑嗎?”雲漉急忙問道。
于清正:“...”頭回見,不願請家眷,願意挨打的婦人。
“不可!”于清正訓斥道。
“好罷!”雲漉嘟嘟嘴,低頭玩弄袖擺。
于清正斜睨雲漉,腹诽道,直接行刑,你想害死我!
他看了眼站着的霍擎北,喊道:“來人,上杌子!”
衙吏搬上一條長杌,對霍擎北躬身道:“大人,請坐。”
眼前這身盔甲紋絲不動,衙吏不敢擡頭看他,又不知這霍大人是何用意,弓腰半響,額上滑落豆大的汗珠。
于清正瞪了眼沒用的衙吏,還得他出言解決。
“霍大人,有何顧慮?”
“下跪逾時半時辰便是跪罰,既已罰,何必等人。”
雲漉聞言,忍不住擡首瞪了眼霍擎北,這麼好的事兒怎不早告知她!她跪着既能救豆包的命,還不用找裴仕卿,這不是一舉兩得的事!
于清正恍然大悟,光顧着霍擎北,忘了地上還跪了官婦。
他吓得喉嚨幹澀,咳了咳,趕忙道:“裴夫人,請起,你也坐會罷。”
雲漉跪得髌膝有些酸麻,她緩緩而起,又緩緩坐上長杌。
于清正剛想喊人再上條杌子,霍擎北抱貓于裴夫人一旁坐下。
呵,霍大人倒是挺不拘小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