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有客人來訪,林清歲就出門回避了,這一次沒有合上門,反而用石頭頂住門下縫隙,讓門大開着。
好一會兒了,裡頭都沒再有談話聲。江晚雲半卧在床上,瞥過臉去看着窗外,坐在一旁的陸杉放下熱茶,指尖焦急無措地在床頭櫃上敲了敲。
開口道:“我打算帶幾個老演員多留幾天,畢竟懷安的喪葬儀式也是重要的文化遺産,我想着如果能融入到話劇中的話……”
江晚雲瞥過臉去歎息一聲,陸杉便識趣不再說下去。
“你好好修養,這些事情不用操心。”
林清歲正好端着溫水進來,與陸杉擦肩而過,見兩人神色都不太對勁,也就沒多問什麼。
看江晚雲身體一天天好轉,人卻還提不起精神,心裡算盤打了好幾天,也不知道怎麼做才好。
“聽說後天下葬,你不去看看嗎?”
江晚雲内心糾結,眼神複雜。要怎麼去看呢?要以什麼身份去看?
一個抛棄她的老師,一個拽着她看真相讓她到死也無法釋懷的惡人,還是一個為了學科發展去采風喪葬儀式的旁觀者。
“算了吧……”
她說。
可她的眼眸一直望着西去的方向,分明在送她。
*
哀嚎聲在喪葬儀式結束後愕然停止,世人說她不孝,讓白發人相送,讓娃斷奶前就沒了娘。世人也說她可憐,二十來歲,日子原本還長。然後唢呐聲帶走了沉痛的風,棺入了黃土,塵沙一揚,雲散煙過。
人們說沒事,娃都還小,不認娘。
人們說沒事,你還年輕,再娶一個。
人們說沒事,沒事……
一切都會再好起來的。
*
這天,林清歲終于對江晚雲的狀态忍無可忍,把來來回回端了好幾天的水杯重重往桌上一擺,又是拉行李箱又是收拾東西的:
“走吧,不幹了!回去以後再也不來了!這窮酸地方誰愛管誰管!”
江晚雲看向她,不知道她在發什麼瘋。
林清歲故意問她:“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了。”
江晚雲低下頭,微弱地說了句:“不走。”
林清歲就又扔了行李,質問一般的語氣:“既然放不下,就再拿起來。”
江晚雲眼眶霎時間濕潤了。
林清歲眉眼又軟下來,語氣也溫和了些:“換衣服,跟我去個地方。”
“去哪裡?”
“到了你就知道了。”
江晚雲将信将疑,還是無奈地起身換好了外出的衣服,剛踏出門檻就被林清歲拉着腕一路走,又走到一個乘船的小碼頭。
“清歲,我現在沒有心情遊山玩水。”
林清歲說:“不是所有的惦念都必須沉溺在傷痛裡的。那些哭葬的,一小時八塊錢,眼淚沒一滴是真的。”
江晚雲落下眼眸,鼻尖有些酸疼。
“跟我上船,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
河載着她們,從清晨又到了正午,太陽落下來了,人躲進了船篷裡,水面上風平浪靜,船也不求趕路,在山的回音裡慢慢搖着。
林清歲一時興起走出船篷,在船尾坐下,脫了鞋襪,把雙腳踩進水裡,漾了漾水波,見水也還不是太涼,就回頭叫江晚雲:“你來試試嗎?”
江晚雲看她惬意,可想到水邊危險,又要人前脫鞋襪,心裡抗拒還是遠遠高過了向往。便搖了搖頭。
林清歲想逗她,就故作往水裡一看:“诶!這是什麼!”
江晚雲知道她要耍什麼花招,弱弱說了句:“我才不信你。”
“真的!我從來沒見過這個顔色的魚!好像還帶翅膀!”
林清歲說得她自己都要信了,回頭偷看一眼,江晚雲果然也微微探着頭,見被她發現,才又羞怯地回過眸,病中雪白的面容上,居然也暈染上一點點紅。
一不留神,重心不穩。
“啊!”
“清歲!”
江晚雲低低一聲驚呼,平日裡慢條斯理,這會兒卻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林清歲揚起的手,不料那在水中擡起的足尖,撩起水花,她也被打濕了容顔。
船夫聽見動靜,隻慢悠悠回頭問了聲:“沒事吧!”
江晚雲愣了片刻,才答:“沒事。”
林清歲不滿嘀咕着:“等你發現早掉水裡了……”話音剛落,擡頭看見江晚雲一臉梨花帶雨的樣子,差點以為她又落了淚。
再看清,才發現水是順着發梢往下落的,零星碎雨一樣落在她臉上,沾染着她的眉毛,睫毛,眼下,和唇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