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于皓南愣住了。
原來,作為每天照顧三歲到六歲學齡前兒童的生活起居,是他們這些“生活老師”的職責。事發前的一個多月,小黑曾經告訴過他:“陳老師,茜茜姨姨他不喜歡我,他要害我。”
隻是,雙生子是杜茜茜在校門口撿來的孤兒,因為這特别的緣分,從一歲的小孩到現在的三歲半,兩年期間杜茜茜對這倆孩子格外關照,可以說是小心呵護,無微不至,甚至在小黑生病期間,更是衣不解帶,夜不能寐,生怕孩子又發起高燒,整完盯着他。
陳老師聽了有些生氣:“你這孩子不聽話!茜茜老師最喜歡你和龍龍了,怎麼會不喜歡你,還要害你?!一定是你又貪玩,就喜歡在沙地裡打滾,他要你回來你不願意,就這樣誣賴老師,你真是一個壞孩子!”
于小黑被訓了一頓,隻委屈巴巴地看着他,不敢再多說了。
後來這個小插曲,随着每天起早貪黑的繁忙育兒工作,就被陳老師抛在腦後了,直到小黑和杜茜茜一起失蹤。
園裡忽然丢了一個孩子,還是小兒班裡最聰明最得老師喜歡的小孩,整個安馨園裡的老師和保衛科的人都急瘋了,開始挖地三尺,到處找孩子,很快的,孩子們的寄養人也得知了消息,來到了安馨園,陳老師為了盡快得知最新進展,總偷偷徘徊在校長辦公室門外,他親眼看到了頭發散亂快瘋了的李若希,還有一再詢問校長孩子在哪的艾蘭,他渾身上下如堕冰窖,這才知道小黑和龍龍,是于皓南李若希的兒子。
後來,孩子沒找到,找到了杜茜茜的遺書,幾乎可以确定,孩子是先遇害後被杜茜茜帶走的,艾蘭和李若希跌跌撞撞跑出了安馨園,繼續去找孩子,而陳老師則帶着這份遺憾和痛苦,度過了這三年。
“是我沒有相信小黑的話,後來想想,小黑從不撒謊,是我沒有相信孩子……”他哭了起來,雙手捂着臉,“我很懊惱,如果我當時信了,采取了措施,也許小黑不會遭到杜茜茜的毒手,事後我又不敢說出真相,怕我被牽連……”
可他終究是個心軟善良的人,在于皓南終于出現在安馨園時,他叫住了龍龍,他希望龍龍可以回家。
于皓南臉色肅然,半響,說不出話來。
在他對小黑有限的認識裡,那是個像他一樣沉默寡言惜字如金的孩子,聰明,懂事,學東西特别快,跑步第一,擅長打拳,和同齡小孩摔跤,總是拔得頭籌,年紀小小的,卻黑黑壯壯的,和他一樣。
當年瀛洲逃難的小黑崽沒有被殺死,而在安馨園厄斯人的手裡,小黑崽被殺了,即使孩子預感到了危險所在,可仍舊沒有更改他這悲慘的宿命。
陳老師哭了好一陣兒,一擡頭,驚訝地看到于皓南也淚水潸然,不禁震驚又堂皇,愣怔在那裡。
于皓南深吸了一口氣,一把将臉上的淚水抹去,歎道:“三歲孩子的話,又有幾個大人能信,何況杜茜茜把他們一手帶大,在照顧的過程中盡心盡力……”
可人心鬼蜮,極其善變,誰又能想到杜茜茜會親手殺了孩子。
“我剛聽你說,小黑喜歡在沙地裡玩,帶我去看看吧。”
“嗯。”陳老師點了點頭。
前面兩次于皓南來了,就是坐到了小黑上課的地方,又去到他的宿舍床上,坐了又坐,呆了很久,才默默地離開。
孩子來過,不能當作完全沒發生,沒來過。
他這遲來的爸爸,也要去他上課玩耍睡覺的地方去看一看,記得他來過。
所謂沙地,是一小片爛尾樓結業的地方,這地方原來想蓋一個泳池供孩子們遊泳,施工沒幾天,發現地勢陡峭難以平整,便前功盡棄,留待這裡,以待後續開發。
小黑常常從前院操場,跑到這後院沙地裡,滾來滾去,玩得滿身是沙,不願回去。
于皓南蹲了下來,手捧着一把滑滑的沙子,任其在指縫中緩緩流瀉,也不知道那小黑孩在這沙子裡玩耍,是不是喜歡它的細滑。
就這麼看着看着,于皓南幹脆席地而坐,雙手捧沙,也自顧自地玩了起來,他挖來挖去,刨得不亦樂乎,忽然,挖出了幾顆小石頭,一面光滑,一面平整,夾在指縫裡,像一柄飛镖。
于皓南疑惑起來,連忙繼續深挖,一共挖出了五顆大小形狀非常相似的石頭,都扁扁平平的,像一個個小型飛刀。
刀!
于皓南一怔,原來,這裡是小黑藏匿武器的地方!
他又開始繼續深挖,這回擴大了面積,挖了好半天,甚至挖出了一個塑料袋,裡面裝着一副小小的拳擊手套。
“啊,那是小黑的東西!”陳老師看出來了。
于皓南打開口袋,拎出倆小手套來,看出是名牌,叫宏章的拳擊手套。
“這是誰給他買的?”
“這是龍龍給的,小孩彈鋼琴比賽,第一名的獎品就是拳擊小手套。當時龍龍最先記住了譜子,彈《小蜜蜂》彈得最好,赢得了這副手套,送給了小黑。”
于皓南站了起來,一些矛盾的事,終于令他疑惑頓開。
清正學園的入學标準是有面試與筆試的,當年方傾想給他和盼盼從瀛洲轉到駐地來,方盼盼都因為成績不好不能錄取,而龍龍參加筆試和面試時,卻表現優秀,初篩就确定錄取了。
他一直感覺很奇怪,因為龍龍在安馨園的成績單他看過,都中等偏下,可父親于浩海卻說李擒龍非常聰明,樂譜一看就會,練三遍就能脫譜,獨立演奏出來。
他還以為是李擒龍獨愛鋼琴,才肯在這方面下功夫,但現在想想,一個不聰明的小孩,專注力和智力那是相輔相成的,而李擒龍不擅長文化課,卻擅長記譜子,這本身就是矛盾的。
現在,這鋼琴第一名的獎品,拳擊手套,那麼說,龍龍是不是為了小黑,才學了這鋼琴?
于皓南忽又想起,他和龍龍第一次“對決”時,龍龍就搶了他的破軍短刀。
“我要給弟弟!”
于皓南心髒砰砰直跳。
“老師,小黑他藏過刀嗎?”
“刀?這個不大可能,這種危險品我們都是及時回收的,小黑平時也很乖,但有一次上手工課,龍龍把刻刀弄丢了,我們到處找,都沒找到,還擔心了很久呢,好在後面沒有出事……”
于皓南心中百轉千回,立刻說道:“有當時的影像記錄嗎?給我看看!”
“好,好,我想想。”
陳老師立刻回去找,好在“丢刀”這件事當時是個不小的風波,監控視頻他們看了好幾次,都還保留着沒有删除,眼下都交給了于皓南。
于皓南看着那從教室上面往下照着的監控,當他看到那圓圓的小腦袋,低頭做手工的小黑,還是心中隐痛。
“小朋友們下課了,現在開始收刀!”
“請小朋友們有序把小刀送到老師的座位上,都乖乖的,收好刀具!”
“于小黑小朋友第一個交了刻刀,是個聽話的小朋友!”
隻見小黑起身去到了老師講席台前,把一綠色小塑料刀,放到了桌面上。
可他一轉身,一群小孩蜂擁過去,都紛紛交上了自己的刀,而他的淘氣鬼李擒龍也把自己粉色的小刻刀交了上去,隻是一轉身,龍龍笑了起來,向小黑揚了揚左手,接着,跑出了鏡頭之外。
“他換了,”于皓南立刻定格了畫面,鏡頭中龍龍這得逞的小表情,他很熟悉,“右手交刀,左手藏刀,龍龍換了一把!”
“啊,是嗎?我們分析了好幾遍呢,都看不着在哪兒……”
“衣服袖子裡了,這裡。”于皓南用鼠标點在了李擒龍的左手臂衣袖裡,雖然看不到一點兒凸起,但他從龍龍的表情上,已經看懂了一切。
他的呼吸不禁急促了起來,像是忽然知道了什麼。
小黑不但知道杜茜茜預謀要害他,還知道向其他老師求救,往這沙地裡埋自己的“武器”,同時……他還帶走了一把手工刻刀!
他将小黑藏在這裡的石頭揣進了兜裡,拳擊手套也揣進了懷裡,丢下在外面抽煙的廖成北,開着車,直奔清正學園而去。
他叫住老師,急忙要龍龍出來,給老師吓夠嗆,因為于皓南不知道自己的表情,他已面色鐵青,非常恐怖瘆人。
“龍龍!”
“爸爸!”李擒龍看着忽然出現在走廊裡的于皓南,“你要接我回家嗎?還早呢,沒放學。”
“龍龍,”于皓南蹲下,緊緊地抱住了他,“你告訴爸爸,小黑……去哪兒了?”
李擒龍有些愣住:“你不是跟我說,他在厄斯訓練,要當兵了嗎?”
這是于皓南出現後,跟他撒的謊。
他已經回來了,李若希那個“因為家裡窮所以把小黑送人了”的謊言,站不住腳了,隻得換一個,才能解釋他們的忽然暴富,小黑卻沒有接回來。
“這個……是爸爸說的,”于皓南嘴唇顫抖,“現在你來說,你告訴爸爸,小黑有沒有告訴你,他去哪了?”
“哦,我記得他說,”李擒龍回想到,“他去探險了。”
于皓南眼中的光芒,倏然亮了起來。
回去找李若希的路上,他一直反反複複在心裡問自己。
“我到底在想什麼?”
難道三歲的小黑知道了他身處險境,且拿了一把小刻刀,交代了龍龍“他去探險”,就能躲過杜茜茜以及更多人的追殺嗎?
那葬在紫荊墓園裡的小孩,是誰?
死在倉庫裡的小孩,是誰?
他是瘋了嗎?他是因為不願面對現實,也像李若希一樣,病了嗎?!
可是,他管不了那麼多了,現在,他隻想看到李若希,他想确認一下他的“病情”,是否跟李若希相似,或者說,他不敢再驚動李若希犯病,這一刻,他隻是瘋了一樣,想看到孩子的爸爸。
未等進到Alice軍營大廳,隻隐隐約約,聽到了裡面的哭聲。
于皓南驟然出現,外面的小兵都很震驚,連忙立正站好:“于總司令!”
“于總?!”莊雅思看到了他,“啊你最好别進去了……”
于皓南視若罔聞,直接推門而入。
隻見李若希的辦公室裡,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那是從厄斯剛剛回來的他的副将,允中祥。
二人正像闊别已久的戀人一樣,摟抱着彼此,相擁而泣。
于皓南怔住了,一股寒意瞬間侵遍全身,整個臉色變白了,如被千年風霜冰凍,徹底凝住。
原來,不知不覺,他早已妻離子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