偵查小兵莊雅思，向于皓南彙報了近兩周皓南島的“清繳”運動。
“我把所有跟王室前朝後代、Anger軍團，以及跟咱們新政府有舊怨的人員名單，全部拟出來了，交給了李總。”
這可是一個大工程。
整個皓南島武裝部涉及軍備軍械生産線的在役将領和小兵，足有三萬餘人。
“他們可能有問題嗎？”于皓南問道。
“未必有問題，但可能出問題。您想啊，這能從咱們副總司令劉總管理下的兵器庫裡搞出來燃/燒/彈，那極有可能是一些跟王室有遠親關系或留有舊情，以及對新政府、方總統于司令或者您，懷有敵意的人。不過，我也知道這樣做，太籠統、太絕對了，對有些人來說是種無端揣測。可内部清繳運動，不是‘甯願錯殺，也不能錯放’的嗎？”
于皓南低垂着眉眼，似乎半睡半醒，又似乎在聽着他說的話。
這段時間，他在航空基地裡負責清繳陰兵團的人，麾下經驗豐富的偵察老将白曉蘭，也是和莊雅思一樣，把上述這三類人都總結歸納出來，交給他一份長達六萬人的“可疑”名單。
于皓南握着這名單，翻了幾頁，便丢在一旁。
細數一代、兩代、甚至三代往上，誰又不是為王室出過力、效忠過的人。這些人難道沒有接受過新思想，看不出現在的制度比之王室世襲要優秀文明得多嗎？而這些人能夠在皓南島兵器庫和航空基地裡有一官半職，誰又沒接受過正統教育，看到方傾總統執政三十年中，水星在政治、經濟、醫療、教育、文化乃至維系和平上，做出的改革和發展？
他們當中依然還有投靠那舊王子、意圖颠覆現有政權，恢複王權的人，幫助王宇行制造出燃/燒/彈這種危害性極大、被叫做“小核彈”的武器來危害水星，怎能不讓父親失望和傷心，而自己也非常納悶。
更别提燃/燒/彈這個東西，奪取了無辜小兒子的性命，每每于皓南和龍龍歡樂互動的時候，總會心下暗想，小黑如果在的話多好啊，小黑現在在哪兒？
唯物主義的于皓南，竟然頭一次希望人死可以投胎轉世，現在的小黑，已經快快樂樂地做了别人的兒子，承歡膝下。
“于總，您是睡了嗎？”莊雅思見他沉默良久，轉過頭，伸手在于皓南面前晃了晃。
“啧，你這小兵太沒規矩。”中其志坐在于皓南的左邊，見狀打了一下他的手背，莊雅思“哎呦”一聲痛叫，抱着手生氣地看着他。
于皓南睜開了眼睛，接着他剛才的話，問道：“你把名單交上去了，李總怎麼說？”
“李總也說真是棘手，問我怎麼這麼多，我說前朝距離現在不過三十來年，王室雖然被處置的人有四萬多，但沒殺的遠親近鄰仆人死侍可不止四十萬人，何況Anger全盛時期百萬兵團，人數不比如今的Angel少，他們那一代人雖然老了，但他們的兒子，像王宇行，正是當打之年，跟他一起成長起來的死侍，現在三十來歲，可能都當官了吧？我這找的都是這個年齡段的人，也有三萬多呢，李總隻一頁頁翻看他們的檔案，到我來你這兒彙報，他還沒看完一小半呢！”
于皓南心裡琢磨着，隻看他們的檔案，又有什麼用，明面上去調查審問，不但寒了戰友們的心，還可能打草驚蛇，可要是不去查，這又是無頭公案，隻怕有更多的燃/燒/彈出現。
“于總，您說這些人要不要一起……咔！”莊雅思舉手在自己脖子上劃拉一下，“全給辦了。”
“法治社會，辦什麼辦，說這話跟沒上過學似的，”于皓南道，“還是你要試探我呢？”
莊雅思吐了吐舌頭：“我是聽聞孫參謀長白偵察長，做事手段向來淩厲狠辣，又是你麾下著名将領，而且犯了錯，你還能為了他淩駕于法律……”
“小莊，别太過了！”中其志又出聲警告，甚至朝他瞪了瞪眼睛，好像是提醒他，老虎的胡子摸不得！
于皓南切了一聲：“你要想有這個‘福利’得看你有沒有本事，值得我去淩駕。不過，上回你帶路領我去新聞大樓，是故意找錯地方了吧？”
原來上次出勤，于皓南在報紙上看到有記者說方缇和袁艾青的婚事延期，立刻破口大罵，延什麼期！誰會嫁給一個喜歡女人的人？！他看到報紙上的記者出自星文社，正好莊雅思坐在前面，就讓他帶路去那星文報社，找那記者更正新聞。
莊雅思導航給當時的司機南不悔，幾人就去到了地方，可于皓南氣沖沖進去要找那胡說八道的記者讨公道時，一行人卻發現他們來錯了地方，那是“星文影業”，不是“星文報社”，忽然看到一群人在那穿着古裝拍戲，于皓南陡然闖入了鏡頭中，給他們都吓得一愣，像是穿越了。
于皓南劈頭蓋臉給莊雅思一頓訓斥，待到重新找路時，司令于浩海緊急來電，要他立刻去軍委大樓開會，他便撂下了這一茬兒，先去開會。
等到在家裡說起記者亂寫、他去找人的事，方傾又給他一頓訓斥。
“上回因為封口令切斷整個電視台信号的事，我已經被民衆罵得狗血淋頭，說我是讓人閉嘴的總統，你倒好，還要去找記者撒氣，怎麼你要揍他們啊，還是砍斷他們寫字的手？”
方傾越想越氣，最後捎帶着于浩海一起罵：“跟你爸一樣，純純莽夫一個！”
就連上回在袁艾青新聞發布會上當場揭露袁艾青性向的兩位記者，方傾最後都因為難掩悠悠之口，怕百姓責問，而放過了他們二人，何況這回說“婚期延後”的記者，是他故意放出去的消息。
于皓南被罵得灰頭土臉走了出來，想起李若希曾說過莊雅思是“活地圖”和“活字典”，才後知後覺明白了，原來是這個小兵害怕他犯錯，才故意指錯了道。
“于總，又想起這茬了，是還要罵我嗎？”
“不是，是覺得你做得好。”
“哈哈，感謝的話，就不必說啦，”莊雅思不客氣地笑道，“您行伍出身，是百年一遇的軍事天才，哪知道記者的筆有多厲害，那是不見血的刀，能用筆闡述真相，也能歪曲事實，傳遞信息，也能傳遞錯誤信息，有時甚至能改變曆史的進程呢。您不能仗着您長得黑，就真的不怕輿論監督，任其抹黑，為所欲為吧！”
“你個小兵……！”
“行了，”于皓南打斷了中其志的話，“我還沒有因為你們說錯了話而罰過你們吧？倒是你們自己過了三十歲，人變得沉穩，也變得無趣了，整天戰戰兢兢，隻知道恭維我，給我戴高帽，其實我也想聽聽真實的聲音。”
“是，于總。”中其志道。
“那我既然都說到這裡了，于總，”莊雅思道，“在我變得‘無趣’之前，也想鬥膽問問您，您剛剛說這是法治社會，可為什麼又能包庇您的副将，為他踐踏法律呢，我可不可以說，這是你在雙标。”
于皓南沉默兩秒，點頭道：“确實雙标。可古往今來，奸臣自有奸臣的妙用，對一小部分人來說，他位高權重，卻惡貫滿盈，機關算盡，又心狠手辣，實在難稱君子。可對整個紛繁複雜的局面來說，他以一己之力，陰謀得逞，捍衛了大部分人的權利，立下的是不世之功，那他就是可取的人，值得我包庇。”
事實上，那天于皓南也跟梁孝铮攤牌了，我就是要留着孫舜香，去厄斯為我主持大局，你把他關到牢裡，三年五年，可能對水星之于厄斯的整體國防安全來說，是撿了芝麻丢西瓜。
梁孝铮最後也是權衡利弊，做出了孫舜香無罪釋放的決定。
莊雅思聽懂了他的話，倒是發覺他很坦蕩，怎麼說呢，沒有遮掩逃避，堅決否認，甩給警方“證據不足”“辦事不力”上，而是對他這麼個小兵，還真的承認了雙标和包庇，而他就這樣坦誠地混蛋着，竟讓人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好。
到了去往皓南島的航運碼頭站點，于皓南下令開車門，把莊雅思趕下去。
“合着隻是讓我來打聽李總那邊的事啊？！”莊雅思非常氣憤。
“那你以為呢，給我當偵察員，你還不夠格。”
車門一關，Aland這一行人走了，氣得莊雅思在路邊上開罵。
“報告于總，這小兵膽子忒大，正在下面罵您。”廖成北聽了一句，連忙回禀上司。
“你真無聊。”
“不是，于總，我不得不提醒您一下，”廖成北道，“曉蘭說了，這些死侍大多還有一個共同特點，那就是‘父母雙亡’，跟王宇行一樣，事實上咱們後來想想，那孔鐘孔琏，可不也是‘父母雙亡’嗎？他們之所以變成了死侍，也是因為他們的父母死于雙A之戰。而這個莊雅思，好巧不巧，也是個孤兒，在曉蘭的黑名單上。”
“廖總，您這話我就不愛聽了，”中其志道，“父母雙亡就是罪了？那好巧不巧，我也是孤兒，我是不是也得找白總，讓他把我放名單上？”
“你看你對号入座幹什麼啊，咱們出生入死十幾年，我是懷疑你嗎？”廖成北急了，“我隻是在給于總提供一個思路！”
“你這叫什麼思路？！二三十年以前，國家打完蜥蜴叛軍又打王室皇家軍，死了多少人？！有多少孤兒？他們的父母都是戰場上的英魂，到你這就都是死侍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什麼意思，”中其志冷笑道，“不過是因為于總最近提攜這小偵察兵次數多了，你怕動了曉蘭的位置，曉蘭是你的老婆！”
“老中！你把我廖成北看得也太扁了吧！我是那樣的人嗎？！”
“我也不過是給于總提供一個思路！”
“都給我閉嘴！”于皓南厲聲斥道，“這就是清繳運動的弊端，還沒怎麼查呢，就先傷了内部的團結，搞得你們之間都互相猜忌！這特麼就是王宇行的陰謀詭計！”
他刷拉一聲，将座位旁的所謂黑名單和白名單，通通摔到了車後座下。
“不悔，停車，你們下去，要打要殺你們自己解決去！”
咣當一聲，車停在路邊，廖成北和中其志紛紛被攆下車，一個向東走，一個向西走，誰都不理誰。
于皓南接下來一聲不發，到了地方，南不悔轉頭一看，又是安馨園。
“于總，上回方總也說了，您不好總來這個地方……”
每回都是傷心地來，傷心地去，甚至還有一回，面色慘白，搖搖晃晃，嘴角帶着還沒擦幹淨的血迹，深受打擊地走了出來，顯然是又情難自抑，吐了鮮血。
南不悔知道他想起那素未謀面的小兒子，總是遺憾和難過的。
“龍龍還有一些東西沒拿走，以後再不來了。”
于皓南下了車，進到了校園當中。
“這是龍龍最喜歡的呲水槍，雖然都是小孩們在一起玩的，但想着以後……可能看不到他了，這個就當我們園裡送他的心意。”那位生活老師，把李擒龍的東西一一裝進袋子裡，“這個是他練琴的譜子，上面有一些學會了，有一些還在練習，希望他以後琴技更加精進。”
“陳老師，你終于出現了。”
對方聞言微微一愣，擡頭看着他。
“我來了三次，都沒找到你，想來是故意躲着我，”于皓南道，“這回我說拿走龍龍所有的東西，以後再不來了，你才出現，你也很舍不得孩子吧。”
那小陳老師，不過二十五六歲，眸光微顫，有些緊張。
“你不必害怕，”于皓南道，“請坐，咱們随便聊聊。”
陳老師磨蹭了很久，才找了一個椅子坐下，擡頭望着于皓南，于皓南雖然也是坐着的，但身形高大，竟還得讓他仰着頭說話。
“我隻是這園裡普通的一個生活老師，不管教課的。”
“你不普通，”于皓南道，“我後來想起來了，龍龍是這園裡幾萬個孩子中的一個，那天我來，能第一個看到他，是因為你的指引。”
“龍龍，過來！”
校長等一行人陪同于皓南，在這園裡參觀，是在李擒龍低着頭經過他們時，這小陳老師，忽然叫住了龍龍。
這才使得于皓南與自己的親生骨肉，第一次相遇。
“我猜你早就知道雙生子是我的孩子，才在我提出要收養孩子時，叫住了龍龍。”
小陳老師咬了咬嘴唇，很是忐忑，他低着頭，很久沒有說話。
“我沒有别的意思，其實我很感謝你，不然我還不知道要在真相之外徘徊多久，孩子才能回到我的身邊，”于皓南道，“感謝你的好意，讓我們父子團聚。”
陳老師飛快地搖頭，聽他言辭懇切，才終于開了口：“于總，新來的校長他們不知道龍龍是誰的孩子，警方不願再給孩子招來殺身之禍，才刻意隐瞞了龍龍的身世，而我，更不值得您感謝，小黑的死，我很慚愧！”
“小黑的事，那是個意外……”
“不，那不能算是完全的意外……”陳老師嘴唇發白，這件事埋藏在他心裡三年了，每一天，他都夜不能寐，良心不安，可今天，他決定豁出去了，努力鼓起勇氣，坦白事實，“小黑……他跟我求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