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星第一醫院中的保育院，是棄養兒童和病患兒童的收容所，隻是醫院為了杜絕更多不負責任的家長把孩子随意丢棄在這裡，對外都宣稱這一角的保育院，是孩子們暫時被寄養的地方。

王宇行跟随袁艾青的蹤迹，又一次來到這裡。隻是袁艾青來了沒多久，隻看望了一下李若希後就離開了。王宇行在醫院裡來回漫無目的地走來走去，雖然自認為是“漫無目的”，但實際上心裡仍舊隐隐期待，能夠再見方缇一次。

過了新年，就是春天，溫度逐漸升高，外面春意盎然，方缇很少離開醫院，最近常常徘徊在以李若希為中心的心理科住院部，偶爾手表顯示他的坐标，會出現在這保育院附近，可能是看看這些被人扔掉的孩子。

王宇行站在後門處，往裡望去，雖然醫院對外說這是醫患們寄養孩子的地方，是托兒所，但目之所及，裡面不乏手腳殘疾、眼部缺陷或有顯著唐氏面容的兒童，他一看就知道，這是醫院的臨時孤兒院，等到這些孩子到了學齡，便會挪出來送到方苗苗孤兒院或者現在剛剛辦起來的安馨園。

王宇行一言不發地望着裡面的孩子們，猜測方缇時不時流連在這附近，想來是看到他們，想起了自己。

他的眼神中不自覺地流露出關切和憐憫，看着一個個孩子，卻有一張熟悉的小臉，忽然映入眼簾。

那是一個金發小男孩，三歲左右，矮墩墩的有點兒胖，此刻站在教室最後一排，小表情有些生氣和委屈，面露不忿，一雙小胳膊被要求緊緊貼在雙腿兩側，立正站好，看得出來，他正在被老師罰站。

是帥帥！

王宇行心想這孩子說他爸爸是一個特别了不起的醫生，在這醫院裡能自由倒騰人體器官，按說不該待在這孤兒院啊。

他此刻喬裝為醫院的一個請了假的保潔工人，看到同事正在附近掃地，便好奇問道：“那孩子是一直待在這裡面嗎？”

對方往裡瞄了一眼，點頭道：“是啊，他爸因公犧牲了，剛送來不到倆月。”

王宇行一怔，原來剛剛變成孤兒。

那他另一個爸爸在厄斯，看來還不知道消息？

“他是被罰站了嗎？”

“我聽說啊，這帥帥又淘氣了，搶了司令大員孩子的糖葫蘆，讓老師臊得不行，現在正罰他呢。你說搶誰不好，敢搶司令千金的東西，那不收拾他還等什麼。”

王宇行皺了皺眉，心中不乏憤慨，司令家能随手補上一千億的窟窿，還少一根糖葫蘆了？！

他又看了看那小孩，前兩次因緣巧合，換了不同身份跟他玩了幾天，又因為“同是黃毛”，同被“司令壓迫”，不禁有些同命相連。

他轉頭走了。

到了傍晚，醫院食堂五點半正式營業，甜品鋪在六點半開張，家裡有小孩的大人陸陸續續在檔口外面排隊，裡面做糖葫蘆的師傅們有條不紊地準備材料，新鮮山楂、山藥、圓棗、草莓、葡萄、橙子等，用幹淨的竹簽或小木棍串成長串兒，大鍋小火緩緩熬制糖漿，将穿好的水果串在熬好的糖漿中快速轉動，使水果表面均勻裹上一層将小孩饞哭的糖漿。

下午于皓南帶李擒龍去了兵器庫，待了幾個小時後直奔醫院食堂，他戴着黑色墨鏡，手裡牽着龍龍，護衛兵們在不遠不近的地方巡邏，父子倆走過一個個檔口，于皓南把孩子抱起來，問他要吃什麼菜，孩子點頭的，他便要兩盒。

醫院忽然多了這麼多随行的人，即使于皓南戴着墨鏡，身着便裝，但有軍方背景的中高層将領也都看得出來他是誰，時不時有人緊張地端着飯，一眼瞥到了他，立刻挺胸擡頭，行軍禮，大聲喊道：“首、長、好！”

“噓，”于皓南道，“小聲點兒，低調。”

“禮畢！”李擒龍在邊上回敬了對方。

大人們不禁笑了起來。

“于總，這是您的……”

“是，我家老二。”于皓南抱着孩子，唇角上彎，像是向戰友展示瑰寶。

“叔叔好！”

“你好你好，這小朋友……長得真帶勁！”對方誇道，“七分像您，三分像李總！”

于皓南笑道：“要是三分像我就好了。”

那就是個大美人兒了。

無奈孩子粗看起來就很像自己，包括标志性的藍瞳和小麥色皮膚，隻是細看眼睛輪廓，是一雙杏眼，跟李若希相似。

丁一劭看了都撫掌歎息，是于皓南的醜“污染”了孩子的美人基因。

一陣寒暄後，于皓南拎着盒飯牽着孩子往外走，路過那甜品檔口，龍龍往裡看了一眼，于皓南站住了。

“咱們再去買兩根，你中午沒吃着。”

“可爸爸不讓你買了，他會罵你。”龍龍抱着他的腿，仰頭看着他。

“罵就罵，反正我臉皮厚，”于皓南笑道，“或者我藏衣服裡面，等吃完晚飯我帶你出來遛彎兒，你偷摸吃掉。過了晚飯時間，食堂就關門了，人不賣了。”

“好！”龍龍很高興。

于皓南牽着他，走到隊伍裡排隊，前面有五個人，糖葫蘆已經出爐了不少，估計很快排到。

王宇行把目光收了回來。

于皓南的兒子都這麼大了啊？

他想起收到過線報，李若希這幾年在水星給于皓南生了孩子，看來就是這個，長大跟他一樣，黑炭似的。丁一翼的老婆好像也給丁一翼生了孩子，還因此把丁一翼騙回國受了刑。

他的心中不由得苦澀蔓延，眼瞅着别人的孩子都會打醬油了，而他自己的老婆，承諾生倆的騙子，馬上要跟别人結婚了。

排隊到了他的時候，他瞄了一眼案闆上沒有售出的，以及在鍋裡還沒出鍋的，還有在盆裡還沒制作的，開口道：“我要26串山藥的，22串山楂的，19串圓棗，17串葡萄，14串草莓，12串橙子。”

裡面制作和售賣糖葫蘆的師傅們，同時擡頭，看向了他。

一個其貌不揚、穿着藍色工作服的保潔員。

像是瘋了。

“那什麼，後面還有人排隊等着呢，”對方說道，“咱們少買一些呗，這東西屬于醫院特供，專門給小孩吃的……”

“我是專門給小孩買的，又不是我自己吃，”王宇行道，“你們這檔口哪條規定說了，不準多買？”

對方面露難色，已經看到後面排隊的司令和他兒子了，中午他們父子倆就來買過。

王宇行往後瞥了一眼那呆笨排隊的父子。

“噢，不賣給我，隻賣給司令呗？”

“不是不是，我們可沒那個意思，”裡面的師傅連忙解釋，“那你得等很久，你要的太多，我們還沒制作出來。”

“你慢慢做，我有的是時間。”

對方将現成的都裝袋子裡，又開始手忙腳亂地制作剩下的，後面排隊的一看前面站着這麼個大款，都氣不打一處來。

“哪有你這樣的，一下買這麼多？我們怎麼辦！”

“不行？犯法？”王宇行轉過頭，非常兇惡，“你不服？！”

他的面具雖然已經惟妙惟肖，但畢竟是假臉，一做大幅度表情，就有些“面容扭曲”，他這怪模怪樣，吓跑了後面幾個人，不過是根糖葫蘆，不吃又不會死，索性不等了。

于皓南也反複看表，等了20分鐘，時間越來越長，前面好像有人包圓似的，而且他有些怕打的飯菜涼了，也擔心李若希已經餓了。

“咱們不吃了，回去吧，”李擒龍指着前面那個拎了兩大袋子、背對着他們的人，“他好像還沒買完，咱們回去吧，爸爸肯定餓了。”

于皓南低頭瞥着孩子的小腦瓜，這幾天跟龍龍相處最大的感受，就是這孩子很貼心，很孝順，活潑又可愛，真是一顆小甜豆。

他忽然“哎”了一聲，大聲呼喝前面那人。

李擒龍被他喊得吓了一跳，看他幾步走過去，像是那天忽然擡手，彈了插隊那人的後腦勺。

“爸爸！”李擒龍踩在他的大頭皮鞋上被他向前帶了幾步，緊緊地抱住他的腿，小聲搖頭道，“不能打人，你是司令！”

于皓南笑了，問前面那人：“哥們兒，你家幾個孩子啊，能吃完嗎？勻我兩根呗。”

他舉起手機，朝他晃了晃：“我掃碼給你錢。”

“不好意思啊，司令大人，”對方轉過頭，看着他，眸光眯起，陰陽怪氣，“我家有一百個孩子，分不了！”

于皓南：“……”

“爸爸，走吧，走吧，我不吃了，吃那玩意兒牙不好！”李擒龍的小手扯着于皓南的毛衣一角。

終于，父子倆轉身走了。

王宇行采購了大量糖葫蘆，給師傅忙得夠嗆，待到他付款走人，再看這攤子，竟一串餘量都沒有了，正正好好，全部售罄，不但今天就此歇業，明天都得現去采購食材。

王宇行敲門，進了保育園裡，老師看到他西裝革履，衣着華麗，手裡拎着兩大袋東西，有些驚訝。

人靠衣服馬靠鞍，做戲要做全，王宇行不得不再換一身行頭，一副面容，才能得人尊敬。

孩子們本來正在玩積木、看書、看動畫片，玩玩具，此刻都看向了他，和他手裡的好吃的。

“上頭說了，今天發福利，”王宇行道，“我來替院長發放糖葫蘆，給所有的小朋友們！”

“好噢！”

孩子們都興奮地鼓掌叫好，有小孩忍不住站起來要往前沖，王帥馬上幫助老師維持秩序：“都坐好，排隊坐好！”

吃一塹，長一智，他今天被罰站挨訓，已經知道不能那樣了。

“這是司令的意思嗎？”老師有些誠惶誠恐，對方說的“院長”，可誰不知道醫院院長和司令是一家人。

“感謝，非常感謝。”老師在一旁連聲說道。

“你這個小朋友非常懂事，”王宇行朝王帥招手，“你來分吧！”

王帥像一個發射的小炮彈一樣，飛奔到王宇行面前，高興地接過糖葫蘆，他眨巴着大眼睛，想了想，從裡面先挑了一根葡萄的，遞給王宇行。

“謝謝叔叔來跑腿，送我們好吃的，第一串，送給你！”

“真乖！”王宇行掐了一把他胖乎乎的臉蛋，笑着接了過去。

王帥又從裡面拿出一根山楂的，吧嗒吧嗒跑過去，踮腳送給老師：“這串給老師，老師你辛苦了！”

“真懂事！我們帥帥是最聰明的小朋友！”老師誇道。

王宇行看着帥帥感到很好笑，這孩子非常精通人情世故，小嘴很甜，很會看眼色，也很會哄人，在水星鸢裡待了三天，送他離開時，大家都很舍不得，小夢甚至幾次想把他扣下來，不送警察局了。

“接下來……”王帥想了想，“小天使們先來！”

王宇行還納悶，誰是天使，就看一些病患兒童們往前走，老師們将他們排成排，王帥給分糖葫蘆。

原來為了不讓這些孩子受到歧視，老師給他們起名折翼的天使。

“再然後是……Omega小孩！”王帥喊道。

就這樣，糖葫蘆被一一分了下去，王宇行順手把自己手裡拿着的給了一個最先吃完又饞得流口水的小胖孩。

“司令今天是不是對我們有意見了，在教育上，還有管理上……”老師非常不安，隻怕今天于皓南進來出去那麼幾分鐘，晚上又安排了發放福利，意有所指。

他不過是個打工人，非常在意上頭的想法。

“沒有，你多慮了，”王宇行問道，“那孩子沒有父母嗎？”

他問的是王帥。

“是，他父親在戰場上犧牲了。不過王帥很聰明懂事，我們院裡很多醫生都很喜歡他。”

像是方缇醫生，過來走訪時，捐贈了不少錢，還特意問了王帥小朋友的情況。

聞夕言聞教授好像也對這孩子很喜歡，給過不少資助。

“王帥？”

“是的，他姓王。”

還是本家啊。

王宇行看着坐在闆凳上認真吃着糖葫蘆的金發小男孩，心裡有些異樣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