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球之戰,自水星人發現并正式确認了來自ATx68号外星球的不速之客降臨并荼毒水星,至葉桑與封騰沖相繼死亡、厄斯王室政權被徹底颠覆,“難亦行”反攻厄斯行動宣告勝利,整整十年過去了。
這十年間,水星人與厄斯人無論被動還是主動,生下的孩子不計其數。這些人在社會中屬于一個特殊群體,他們有男有女,有的是完全沒有任何信息素又從體質上區别于傳統水星意義上的beta的“無味人”;有的在頸部和腹部、背部因為遺傳因素,留有少量腺體組織,能夠勉強定義為A、O性别;還有的孩子因為種族不同又都來自異星,身體自帶一些外觀上看不出問題的先天缺陷;更有因為戰争炮火、逃難流亡而造成身體殘疾的孩子。
關愛戰後孤兒,幫助他們健康成長,是水星社會的責任。這些無辜的“雙星之子”,因為戰争失去了父母、家庭的庇護,生活在社會的邊緣,年齡普遍小而又懵懂無知,到處流浪,水星政府出于人道主義考量,劃出一方天地,加蓋數以萬棟樓房以及配套教學、心理、治療資源與設施,統一管理,統一安置。
安馨園,就是這樣來的。
李若希從公交站點下車,望了望這前後左右,氣勢恢宏、高樓環伺、紅牆綠瓦的建築樓群,走到門口,報出軍銜職稱姓名,得保安門衛放行。
他第一次知道這裡,還是他從厄斯帶來的女孩杜茜茜告訴他,水星有這個地方。杜茜茜在他因為爺爺病故啟程回水星時,哭着求着不想跟他分開。
李若希向來心軟,哪裡受得住她這樣哭着求肯,便一并将她帶回水星,隻是一來辦爺爺葬禮人多口雜,分心乏術;二來又忙着丁一翼的官司,安頓家人,重新劃分軍隊編制,杜茜茜隻能在家裡等他。
後來,她告訴他,她是從封騰沖手下的“瘦馬營”裡走出的女孩,不但姐妹衆多,且遺留在水星的也不少,她聽說水星有厄斯人住的地方,名叫安馨園,便自告奮勇來這裡做志願者,還能跟同鄉姐妹彼此互助。
李若希将她送來後,見裡面環境不錯,孤兒雖多,但按年齡劃分不同生活與學習區域,學校、宿舍與兒童醫院是配套一體的,設施先進,心理教師跟進,告訴這些孩子們,他們雖然來自遠方,但生活在水星,同樣擁有人權。而封騰沖他們來到水星後随行帶着的女人,就有不少認識杜茜茜,雙方重逢,用厄斯語互換彼此的名字,抱在一起,激動不已,痛哭流涕。
李若希這次來時,說要找杜茜茜,沒等一會兒,一身藍色醫療工作制服的杜茜茜便聞訊跑了過來,一看是他,喜出望外,連聲叫着“若希”,撲到他的懷裡。
“你來看我了,你還好嗎?!”她高興地摟着李若希的腰。
“我很好,”李若希笑着撫了撫她的臉,聽她水星話說得更加流暢了,且臉頰紅暈,神采飛揚,氣色不錯,“住這裡習慣嗎?”
“習慣,這裡的人都很好,我做了護工,每天都很充實,”杜茜茜像從前一樣,緊緊地抱着李若希的腰,隻是,他一貫平坦的小腹,此時竟微微隆起,杜茜茜忽然瞪圓了眼睛,低頭看了看,“你……?!”
李若希點了點頭:“嗯,太意外了。”
不但杜茜茜深感意外,連他自己,都總是忘了,現在他一個人的身體,還孕育着兩條小小的生命。
杜茜茜看着他,他臉色慘白,麻木而虛弱地告訴她這個消息,看不出是高興還是憤怒,更多的像是震驚過後的恍惚,和不得不接受的無奈。
杜茜茜參與了茂城得知Aland決定不出兵、不救丁一翼,到天水尋找丁一翼、丁一翼失去了一隻眼睛、送進手術室搶救,以及天水之戰的全程,她一直在李若希的身邊,知道李若希在整個過程中對于皓南的灰心失望和對婚姻的失意,這女孩揣測了一會兒李若希的表情,說道:“四個月了,月份是有點兒大了……”
“是啊,都四個月了,我竟一點兒都不知道,”李若希回想着在厄斯跟于皓南時不時展開的“比武和鬥毆”以及被動承受幾乎沒有間斷的房事,不禁懊惱地捶着自己的太陽穴,“我真是一點兒常識都沒有,四個月沒有發情還以為是我心情不好導緻的,我也太相信他了……”
“若希,”杜茜茜握住了他捶打自己的手,“這裡的醫生水平很高,也有相應成功的引産案例,隻要你決定好了,咱們就做手術,肯定能拿掉的……”
“拿掉?”李若希愣了愣,“往哪兒拿啊?他們都會動了!”
李若希摸着腹部,用手指點了點肚臍左上方,像是敲了敲,腹中立刻有了回應,束腰的襯衫向外拱出了一點圓弧凸起,随即恢複了原樣。
杜茜茜被他這種“親子互動”吓了一跳。
“你看,這小子勁兒大着呢,給了我一腳,”李若希撫了撫腹部,低着頭,“這邊這個也會踢。”
說完,又knock、knock,果然,右邊也給了明顯的回應。
李若希陡然擡頭,笑着看向杜茜茜,他的眸光裡有明媚的天真,像是他們初識一樣。李若希對新鮮人發生的新鮮事,總是感到很新鮮,看到神似自己的杜茜茜,他不像其他水星戰士非常戒備,給她的是最大的善意。
杜茜茜不知為何,心裡酸酸的,明白熱忱助人、心軟善良的李若希,是不可能拿掉這樣鮮活的兩個小生命了,隻是……
“你要找孩子爸爸,跟于皓南和好了,是去厄斯嗎?”
“不和好,不找他,”李若希搖了搖頭,濃密的長卷發傾瀉而下,像蜿蜒纏繞着的海藻,他低着頭,手指尖輕輕點着腹部,像在跟孩子們玩兒,“我隻是很懊悔,這麼晚才發現他們,這段時間我吃得很少,心情也不好,我把他們養得這麼小,小到我自己都沒發現……”
杜茜茜上前,輕輕抱住了他:“你骨架高又瘦,不顯懷是很正常的,他們不會很小,這兩個月就要長大了,若希,我們去找丁老總,找你的家人,你需要人照顧……”
“不,不能讓他們知道,”李若希蹙起眉心,想起剛回來時父親丁一劭的話,“爸爸一直很慶幸,慶幸我沒有懷那個王八的孩子,離婚以後跟他沒有牽連,也不會再糾纏,現在知道我有這倆小王八蛋,他一定會要我打掉的!”
“你可以騙他孩子大了,打不掉了,或者說你就不願意,他不會強迫你的,再者說,你告訴他,于皓南不同意,他很兇的,你不敢打掉他的孩子……”
“不,于皓南我也不會讓他知道,”李若希拼命搖頭,“那個結婚協議裡他特意标注了,天涯海角我到處丢孩子讓他去找,他是要沒收小孩子的!而且,對我這樣他不愛的人生的兩個孩子,他隻會感到厭煩。我也不想他用孩子來要挾我,反正我不會讓他知道,也不會讓他聽到看到!”
“好了好了,你别激動,”杜茜茜連忙安撫,摟着他的肩,“可你不可能自己偷偷生下兩個孩子啊,你是有頭有臉的人,是大将軍,要回部隊去,未來幾個月還要人照顧,要到安定的地方待産……”
李若希轉身去到杜茜茜的床上,一骨碌躺倒在那裡,雙手抱着自己的腹部,枕着她的枕頭。
“我就在這兒生。”
杜茜茜追了過去,伏在床邊,溫柔地說:“我當然時時刻刻陪着你,就是你在軍隊要開會,還要見你的下屬,你的上司,你的父母……”
“我想好了,必要的時候,”李若希轉過頭,伸手握住她的手臂,“你就是我。”
“我就是你?”
“嗯,”李若希點頭,“我申請跟我義父到瀛洲去看守核武,跟總司令和軍隊以及我雙親,都盡量線上聯系,待到五個月以後生完孩子,我就還是我,一切都不會改變。”
杜茜茜望着他明亮的眼睛,知道這一路他過來找自己,已經想得明明白白。
“那孩子生了以後怎麼辦?你要帶在身邊撫養長大嗎?”
李若希想了想,問道:“我聽說這裡有Omega戰士生子的情況,是嗎?”
“嗯,”杜茜茜點頭,“有戰士在厄斯被厄斯人侮辱了,懷了孕回到水星來,有的月份都很大了,也堅持要引産手術,有打不掉生下來的,就留了孩子在這裡,人悄悄地離開了。這裡來過一個方爺爺,說過把軍人Omega的生子信息完全保密,我們也不知道哪個孩子是他們生的,但基本上走的時候,他們都不帶孩子走。”
李若希苦笑一聲,知道她說的“方爺爺”,是方勻爺爺,這是對Omega受辱軍人的“政治保護”,将這條傷疤偷偷抹掉,不留任何痕迹,而自己與他們的情況,竟同道殊途,他也是被于皓南侮辱,才懷上了孩子。
“我也一樣,将來……把孩子留在這裡。”李若希轉過了頭,看向另一邊,眼淚無聲地從兩邊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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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認了新番号Alice,在新軍隊的制服樣式和顔色選擇上,李若希大膽地采用了朱湛紅和鴉青色内外搭配而成的将軍制服,瑰麗如凝血的紅,沉默如鐘的青色,兩相輝映,讓他想起天水之戰地上一灘深紅的血和天上不斷燃起的青煙。
他大刀闊斧地砍掉了Air三分之一的編制,三十多萬Air老派軍閥代表,以子孫後代涉案多少以及是否涉案為界,完全棄之不用。
這種家中一人獲罪而罪刑“連坐”的改革作風,瞬間引起了軍界軒然大波。
李若希隻是從自身經曆,獲得了“寶貴經驗”。家中生意做大、做強的,子獲罪而父無罪,不過是法律漏洞而已,其實父子二人甚至祖孫三代、四代,直系、旁系,都有幹系,誰都摘不出來。他想要有一支完全幹淨的Alice軍隊,就必須保持軍隊的純潔性,所以拿捏不準時,不如通通不要,反正Alice是他一言堂,他自認腦子不好,看不清人,那就隻看自己能看清的人。
正在他藏身于安馨園裡如火如荼地進行着軍隊改制時,一位不速之客向他發去了信件,請他出來見一面。
這人身份不容小觑,他不能不見,那就是總理大人,章楠。
“呃,最近厄斯有一花邊新聞,傳得愈演愈烈,我看你有孕在身,怕你動了胎氣。”
随行左右的殷鵬,是除了杜茜茜以外,第二個知道的人。
“沒什麼大不了的,我現在吃得香,睡得好,”李若希道,“快說,章總理來找我,一定不是小事。”
殷鵬抿了抿唇,将厄斯新聞剪報,呈了上去。
李若希翻了一遍,問殷鵬道:“我這肚子明顯嗎?”
“穿寬松的話看不出來,”殷鵬道,“你看着比盼盼當時懷孕的時候還瘦,但骨架很大,顯懷不是很明顯。”
“那我去見一見。”
“别冒險了,他可是老奸巨猾的總理大人,一旦知道了……”
“又能怎麼樣?”李若希站起身來,“我現在不是那個什麼……正宮嗎?”
殷鵬點頭笑道:“是,咱們不怕他。”
二人約見的地方在一政府會議辦公樓下,僻靜的會客間裡。
李若希早到了十分鐘,坐在對面沙發裡,穿着的是Alice最新軍服,不過是Alpha的大号尺寸,雙襟虛掩着,沒系上扣子。
沒一會兒,身邊四位安保人員開路,推開了門,章楠步履匆匆地走了進來,手裡拿着一公文包。
“你好,李中将。”章楠笑道,“知道你最近很忙,但有件事,隻能你來解燃眉之急,麻煩你過來一趟。”
“您過謙了,總理大人,誰都沒您忙。”李若希起身行禮,雙方依次坐下。
章楠端詳了他幾秒鐘,有些驚訝:“總統大人說你臉上的傷痊愈了,我還不敢相信,現在湊近看了,還真是光潔如初,真是萬幸。”
“是水星醫院的醫生醫術高明,讓我康複了。”
“也是皓南護理周到,我聽說當時他是衣不解帶,24小時貼身陪護,在加護病房裡足足待了兩個半月不出來,陪着你養傷,才沒落下後遺症。”
李若希點了點頭:“是。”
這是他無法否認的,于皓南在他受傷的時候呵護備至,親手上藥換藥帶他藥浴,甚至到了厄斯,還時常帶着他找光線充足的地方“曬太陽”。
他還記得那時在薩馬蘭古堡後山的山頂上,他在午後陽光下的躺椅上歪着頭,睡着了,醒來時于皓南捏着他的手指,舉着他的手在半空中。
“幹嘛啊?”李若希要抽回手,于皓南的手與他的五指交叉不放。
“曬你的爪子。”
“為啥?”李若希看到指縫中那因為沒有曬到而留下的紅腫疤痕,“連這點兒疤也要照到太陽?”
“是,”于皓南斜了他一眼,“你應該是潔白無瑕的。”
不應該因為任何傷痕和意外,在姣好的身體上留下任何疤痕。
李若希嗤了一聲,雖然不屑,卻很感動,歪着頭,深情地看着他。
他不會否認于皓南在“丈夫”的任期内是負責盡職的,在他一絲不苟的照顧和護理下,李若希的傷沒有留下一絲疤痕,完好如初。
盡管沒有真心。
章楠聽到他的回答,暗暗松了口氣。
他聽說了李若希找律師要跟于皓南離婚的事,他們幾個孩子究竟在厄斯發生了什麼,他不清楚,但兒子的聲譽事關前途,他很在意。
“李中将,今天我找你過來,是厄斯最近發生的一些事情,不知道你關注沒有,是孫舜香和你們夫妻二人之間……”章楠斟酌着用詞,觀察他的表情,“孫舜香最近在厄斯競選總統,當然,他本意并不是要當選總統,而是想要攪和一灘渾水,讓阮崎志上位。”
李若希看向他,原來他們主副将當真器重阮崎志,怪不得那厄斯鈔票也用了阮崎志的肖像。
“但隻要參與了競争,就難免遭遇對手惡意攻擊,尤其是孫舜香和于皓南,主副将一A一O,工作協作,難免留下話柄,而這裡面牽涉一些照片,我看了,也都是二人讨論工作時不由自主的靠近,你在厄斯那麼多年,在他們身邊,我不知道你作為于皓南的夫人,覺得孫舜香做的事,到底,有沒有逾矩和出格的地方,如果有的話,請你指正,我作為他的父親,絕不會輕饒他。”
李若希沉默了一會兒,想起孫舜香手裡撐開毛毯,站在熟睡的于皓南身邊,看了又看。
可也不過是看看。
孫舜香其人自尊心很強,于皓南其人,待人處事很公事公辦也很冷漠,即使孫舜香意圖靠近,于皓南也生人勿進。
“沒有,”李若希道,“在我看來,他們什麼都沒有。”
章楠不由得手攥成拳,複又松開,在椅子下面,緊緊地握住了扶手。
“李中将,我很感謝你能說出這樣公道的話,這對于皓南和孫舜香兩位在異星征戰多年、立下赫赫戰功的将軍來說,非常重要。”
“我從小到大沒少被無緣無故造黃謠,”李若希道,“我也最恨這樣毀人前途。”
章楠欣賞地點了點頭,内心歎道,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