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于皓南拒絕了。
“他爸讓他回去,你不能這麼……”
“不行就是不行,誰都不好使,我的人還沒到齊呢!”
“你的人?”于浩海納悶道,“什麼人?”
肚子裡的,倆小人兒。
“李若希不能回家。”
“他是不是跟你鬧離婚了?”于浩海寒着臉問道,“艾蘭告訴我了,若希都知道了。”
于皓南沒有正面回複:“丁一翼官司怎麼樣了。”
于浩海幾乎翻個白眼,有些一言難盡。
在遙遠的水星,沒有硝煙的輿論戰已然開打了。
丁一翼在裡面接受審訊,而丁一劭腦出血出院後就開始反擊了,首先運用的方式,就是輿論戰。
他們有豢養幾十年的律師團,有業務能力非常強悍的頂級律師,以及如何栖良這樣進入過新兵營的文藝兵出身記者,還有幾千幾百萬的水軍,在網上還原事實。
那份由王宇行出具給丁一翼的“兩邊稱王”地圖,被原原本本刊登發布在新媒體上,而丁一翼的斷然拒絕以及奔赴天水與封騰沖鏖戰,被大書特書,藝術化表達,行文當中,把丁一翼的勇氣、正義描繪得是令人熱血澎湃,激動落淚,而背後包抄西菻搶奪核武的于黑子——那是黑得不能再黑了。
丁家的輿論造勢反響非常好,因為丁一翼殺葉桑、李若希殺封騰沖的軍功是實打實不可狡賴的,而于皓南“保護厄斯人民”的行動綱領,在遭受過厄斯人荼毒的水星人看來,就是聖父,是神經病,不可理解。
這種輿論風向越演越烈,已經發展到了于皓南竊取丁一翼軍功且“陷害忠良”的地步了,方傾與于浩海本來置之不理,任其發展,但到現在的地步,到了無法可忍的程度了。
“必須反擊!”章楠總理怒聲道,“這麼抹黑下去于皓南還怎麼回來,怎麼接棒?!老百姓都是聽風就是雨的,哪能放任不理,就看着于皓南名聲被敗壞?!”
他立刻召集自己的手下,情報局和輿情中心,多次在高端媒體上以編年史的方式,還原了于皓南在整個“反厄戰争”中立下的汗馬功勞,無論是飄在首都、皓南島、晖陽島上空的“繭”,還是航空母艦、宇宙飛行器水星鸢,以及在厄斯七大版圖中Aland占領的厄斯土地,還有目前滲透到的厄斯政權,于皓南的軍功也是鐵證如山,不可動搖。
正在丁一劭彷徨如何繼續時,忽然曾經隸屬于塞西莉那邊的仆人舊故,向丁總出謀劃策,呈上一個證據。
卻是當年方傾和王妃用各自兒子起誓,護住凱文遜殿下生身性命那一段兒了,而方傾總統“背信棄義”“給小殿下下毒”“謀害舊主凱文遜”什麼的“總統秘史”,被揭了出來。
丁一劭本着“你動我兒子,我動你全家”的精神,将這一些猛料全部爆了出來,一時之間,輿論大嘩。
當年雙A之戰的描述,曆史書上不過舉出了于浩海、凱文遜幾次大的戰役,最後春秋筆法,說Angel戰勝了Anger,這裡面有關總統出力方面,描述很少,基本沒有落筆。
直到今天,丁家與方于正面開撕,才将這一段兒抖落到了人前。
方傾拿着報紙看到當年和王俊的“秘密通話”内容都被公布于衆,簡直雙手顫抖,報紙簌簌有聲。
“這就是王宇行在後面獻計獻策!”
章楠氣得咬牙切齒,可“你敬我一尺,我還你一丈”,丁家難道是什麼好人家了?
一時間新聞報道忽然開始回顧了“蜥蜴戰争”,将丁一劭是阿諾德之子,丁一翼是阿諾德之孫一事,放到了台面上,甚至“祖傳反賊”一詞兒,都堂而皇之報道出來了。
丁一劭看了簡直好笑,要說是“祖傳反賊”,那傳得沒有方傾之流要久遠。
他勒令屬下開始爆料:方傾總統的父親方勻是Beta,而青羚之父,也是Beta,讓于凱峰揚名立萬的“翟晨之戰”,始作俑者,就是青羚之父,方傾之祖父,于皓南的太祖,翟晨是也!
你們也是反賊之後!
愛誰誰!
章楠一看,行,搞這個是吧?幹脆用“經濟壟斷”這一實打實的“罪名”來打,便列數這20多年間,被丁一劭、丁一翼集團壟斷的國家行業,從20世紀末期到21世紀初期,戰後國防産業、應用工業、農業、水利、能源、生命科技、電訊、電信、互聯網等均有壟斷“實績”,在Air的籠罩下,别的小民小戶在工商業農業産業上根本别想有突破性的發展,投資機會雖數之不盡,應接不暇,但盤來盤去,盤不出丁家爪牙。
甚至提到了“新式生化武器”中必備的一種原料,國家因為集中生産要供給厄斯戰争需要,Air也把它當作生财之道拼命采購,導緻國家需要跟丁家掰手腕,最後才摁住了這一原料不漲價……
丁一劭看到這篇報道,一下子就明白了它說的具體是什麼。
方缇新式武器冷嘯冷炮的生産材料之一:紅頂參。
原來懸于頭上的刀落了下來,最終,是因為動了方、于的生化武器。
但也因為想到了方缇,丁一劭毫不猶豫出了殺手锏。
報紙上忽然将最新上位、又是史上最小的上将方缇的照片,跟方傾的放到了一起,稱之為“毒王有後”,而坊間也紛紛流傳,總統在軍委大會上忽然發瘋,要認人家孤兒當幹兒子!
世人的眼睛都是雪亮的,看着這年輕時的方傾和方缇,這不妥妥一個模子嗎?!
于浩海動怒了。
抹黑他兒子于皓南、他嶽父青羚時,他都忍了,但槍口對準了他老婆和他小兒子時,他忍無可忍!
直接開着劍齒虎軍車殺進茉莉社區,撞翻了丁一劭家的大門,惹得警報聲連連,沖出來上百個持槍Air禁衛軍!
“我看誰敢動我?!”
于浩海踹開車門下去,大步往裡面走。
“都給我放下!”
李茉莉看到于浩海一臉鐵青地闖了進來,連忙呼喝衆人放下武器。
丁一劭拿着花灑噴頭,正在院子裡優哉遊哉地給花澆水。
“怎麼樣,”他笑着看向來人,“動你老婆孩子你知道着急了?!”
“丁一翼是違法在先,懲治在後!難道我願意看他進大牢,我願意看到他有今天的下場,他難道不是我兒婿?!”
“别給我廢話!你了解我是什麼人,敢動我兒子,就别指望我會饒了你們,兒婿,你還好意思提兒婿,但凡你真把他當半個兒子,就不會毀他前程,說到底,還不是為給于皓南讓路!”
“……就算丁一翼沒犯事,也沒人能擋得了于皓南的路!既然是我兒婿卻把我行動綱領當作無物,我就要抓他這個典型!”
“你個臭流氓在這耀武揚威!”丁一劭将花灑直接扔到他身上去,“你在牢裡生孩子不養,丢到孤兒院去,人有本事了你們夫夫倆又要認回去,我現在就要抓你這個典型!”
倆人當即開始互毆開打,李茉莉在一邊讓禁衛軍們上前拉開,結果他們都一哄而上抱住了于浩海,讓丁一劭一陣好打。
于浩海鼻青臉腫,開車出了茉莉社區,第一件事,就是組織新聞發言部,召開新聞發布會,對外宣告世人:
大家近期議論紛紛的事,我給個交代。
方缇,方上将,是我和總統所出,是我們的親生兒子。
此事是我一人興起,在總統探監時……我讓他有了身孕,懷了方缇。但總統大人是無辜的,是被害者。
今天,水星内憂外患尚未解除之際,有人拿這事做文章,想要攻讦我,我在此聲明,我于浩海不怕,一人做事一人當!
我現在立刻去最高軍事檢察院自首,請法律制裁我,請最高紀委組織監察我,請軍事法庭委員會成員集體彈劾我!
說完,他就從藍色背景的講席台上離開了,大步流星上了車,在閃光燈照耀下一路向北,真的去到了最高檢察院自首。
“方傾,你看電視了嗎?于大壯他瘋了!”
遠在赫特島躲避輿論風波的青羚,給方傾打了電話。
當時方傾望着電視裡豪邁發言的于浩海,端着茶杯的手。一個勁兒地亂抖。
“我想去厄斯星球。”他對章楠說。
“也好,”章楠道,“不愧是司令。”
于浩海大爺似的進去檢察院裡面待着,等待受審。
可放眼整個水星,哪有一個機關,一個部門,一個機構的人,敢彈劾他?
往哪兒彈?
彈哪兒去?
天還沒黑,艾登就讓他回家了。
“司令大人,總統沒有追究你的那個,呃,罪責,方缇今年20歲,從總統懷孕時間推算,又正好過了追訴期,你可以回家了。”
于浩海擡腳就走。
回去的第一件事,他便啟用A軍總司令權柄,正式開始了對丁一劭的讨伐,無論是政治、經濟、軍事,例數幾大罪名,同時,李茉莉作為夫人,“默認縱容”,一并清算,開始A軍内部檢舉,要讓李上将、丁大帥,同時“下課”!
而丁一劭這時候反戈一擊,振臂高呼:“我要競選總司令,我要讓于浩海下台!”
事态越發不可收拾,有Air老将,甚至李傳光的舊部人馬,都滿水星去找于凱峰,讓他趕快回來,叫停内戰,“主持大局”。
于凱峰放話道:“我這大兒子從來野人一個,根本不服管,我老了,都别來找我!”
内部投票開始了,總司令于浩海可以任意發起對麾下将領的清算,而隻要内部一定軍銜以上官員,都有投票選擇贊同還是否決的權利,而Air占了“老軍牌”的優勢,一時之間,丁一劭竟然跟于浩海平分秋色。
而這個時候,方傾動手了。
表決當天,于浩海推門進了軍委大會,忽然見底下一半的将領都缺席棄票了。
“喲,膽怯了啊?”
别說他不明所以,丁一劭都莫名其妙。
“咱們的人呢?!”他問屬下。
“大帥,他們……他們都在車裡,出不來了……”
“什麼意思?!”丁一劭驚道,“被殺了?!”
“被凍住了!我們去開門,門都結上了兵,他們都在停車場裡,現在……現在叫不起來,像是被冰鎮了!”
“!”丁一劭晃了一晃,忽然想起,丁一翼回家時,曾經跟他繪聲繪色,講述那“冷嘯、冷炮”的威力。
丁一劭投降了。
當于浩海講完全部過程,于皓南聽到輿論戰打得這麼髒、這麼惡劣,也是眉心緊皺。
“那現在怎麼說?丁一劭放棄了嗎?”
“嗯,他和李總都内退了,不再擔任軍中職務,”于浩海道,“Air解散重組了,這是李傳光李老總的遺願。”
“……丁一劭,你都60了,還能蹦跶幾天?”臨終之際,李傳光摸着他的手,有撫了撫旁邊李茉莉哭紅的眼睛,“解散Air,編制重組,一切,一切從頭開始,或許,翅膀……還有放出來的可能。若希,另立……另立門戶。丁一劭……”
“爸!”丁一劭伏到他的身前,泣不成聲。
“别讓咱們添寶,走王宇行那孩子的……路!”
李傳光去世了,享年95歲。
“若希必須回來,送他爺爺一趟。”于浩海道。
當他和方傾要一同去靈堂時,李茉莉拒絕了。
“沒有人歡迎你們。”
隻有于凱峰、尹桐,送了他們的老戰友一程。
于皓南握了握拳頭,隻覺得像是什麼東西,越想握住,越停止不住它的流逝。
“那我陪若希一起回去。”
“西菻什麼情況你不知道?”于浩海道,“你别回了。”
李若希穿上了黑衣,頭上蒙着白布,披麻戴孝,終于在身旁一衆Air戰士們的陪伴下,開始了回家的路。
“七天喪期一過,立刻回來。”于皓南目送他離開,臨行前握了握他的手,隻覺冰涼一片。
李若希轉身走了,從角碼灣上路,一步步低着頭,直到坐上了水星鸢,關上了白色機艙門,他一次都沒有回頭。
後來離散與尋找的四年,于皓南常常回想起這一幕,不論是四年前,還是四年後,他都不敢相信,李若希是真的不愛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