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艾青努力掙圓了眼睛,讓眼淚别大滴大滴掉下,而是溢滿整個眼眶,漸漸洇濕她身上薄薄的毛衣。
他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親近過了,從他們各自長大,去往不同方向,一個當上法官,一個坐了牢,索菲娅有意地躲閃和回避跟他相處和交往,他看得清楚。
“為什麼?”袁艾青低着頭,卻攔住了她,“長大了,就不認識我了嗎?”
“你瞅你這西裝筆挺的,‘首都人民法院執行法官’,”索菲娅念了一遍他車上的名牌,嘲弄道,“跟個海盜混一塊兒像什麼樣子啊,快去找你的同類玩吧。”
袁艾青回過頭,車裡坐着的幾個同樣穿着法院制服的人,正在一起竊竊私語。水星已經走進新時代、新風潮的文明發達世紀,索菲娅一身黑衣紅裙海盜裝扮,走在路上極為顯眼。
是他停下車來攔住了她,問她去哪兒,是他很主動想繼續參與她的生活,就像小時候一樣,為了幫助索菲娅完成學業,他将她帶回家裡,照顧與輔導她。
但長大後的索菲娅,經曆了孫舜香那一次“賣友求榮”後,人就變得乖覺了,會面子上過得去地尴尬笑笑,自動遠離屬于“對面”的人,連帶着袁艾青一起。
這種摟着他說“别怕”的日子,連夢裡都不肯有。
化驗結果出來了,手裡一堆X光片子,将袁艾青檢查了個徹徹底底,除了檢測出他似乎來自異星球,被索菲娅掏出一塊金條給行賄後去掉了這一條提醒以外,再無任何差池。
到底是初代兵王的親孫子,身子底子不錯,随波逐流了那麼久,整個滄瀾江被他遊了個遍,掉進索菲娅網裡昏迷不醒,又被一頓瘋狂暴捶,吐出了江水,人就活過來了。
“但就這麼呆呆地看着我,不認識我,也不說話,不是真的癡呆了嗎?!”索菲娅對這種結果并不滿意,“他可是我們家最聰明,最優秀……”
“是你老公吧?”對方醫生問道。
索菲娅咬了咬牙,忍了這句話。
“理解你作為家屬的心急,但事實勝于雄辯,目前從身體機理上來看,他就是沒有任何問題,可能是精神遭受了打擊才不認識人,需要家屬多陪伴照顧。”
袁艾青簡直想連連點頭,并且給這醫生送上錦旗花環。
索菲娅把他安置到輪椅上,推着他走了。既然隻是需要陪伴和照顧,那就沒什麼難的了。
她将他帶回到自己在寬迎的住處,袁艾青才發現她住的地方跟她埋屍葉桑的那棵大樹相距不遠,而距離她去撈魚抓泥鳅的滄瀾江大橋,也不遠。
那日被王宇行追得開車到處逃命,袁艾青幾乎是本能意識地拐了個彎過去,就向那棵大樹的方向跑,向他的索菲娅無限靠近,結果,還真就被她救了。
“我們小時候就認識啦,在爸爸的聚會上,”索菲娅拿着刀片給他刮新長出的胡子茬兒,“你爸是總統邊上的秘書袁真,我爸是海盜夫人墨菲。你那時候長得可好看了,人稱什麼來着,噢對,‘駐地第一清秀’,都說你像小姑娘似的,可等到我這個正了八經的小姑娘上了岸,去到你們那裡,他們都說我是活脫脫一男的,你瞅瞅,咱們這性别錯亂……”
袁艾青簡直繃不住想笑。
“那時候丁一翼就煩你,也不知道為什麼,反正跟你握手,差點把你握骨折了,還是我看出他不對勁兒,連忙喊停呢,”索菲娅擠幹淨毛巾,呼噜呼噜擦了擦他的臉,“王宇行也煩你,總叫你什麼‘小爵爺’,陰陽怪氣的死動靜,可能是讨厭你爸,或是你爺爺,唉!”
王宇行對他們一家是很不屑的,康斯坦丁世代受王室恩惠,封一等公爵,等到方于在王室人眼裡“叛變”時,這爵爺府上下老幼全體站了反賊那邊。
“是因為這件事嗎?”索菲娅想不明白,這在厄斯碰到了,王宇行又恨起來了,所以才要将他趕盡殺絕?
“你現在傻傻的也好,外面……是真的很亂,各方勢力角逐,不知道鹿死誰手,”索菲娅拿過魚片粥和清炖雞肉,一勺一勺喂給袁艾青,“我也是在中間兩邊為難,他們都不是真心交朋友。”
這吐槽的是丁一翼和王宇行,她并不傻,早看出來了,倆人在那各想各招,渾身都是心眼。不團結的下場就是輸給于黑子,但他們又沒法團結,丁一翼早告訴她:“一旦朝A軍開槍,咱們就都回不去了。”
但王宇行聽了卻隻笑道:“你不開槍他也說你開了,能怎麼樣?白的說成黑的,他們還少幹了?”
“不至于,我有盼盼。”丁一翼直搖頭。
他們不會走到真正的同一陣營裡去,因為丁一翼有家,而王宇行早已無家可歸。
袁艾青想問:“那你呢?”
可能是他的目光太過迫切,索菲娅一下看懂了,笑着說:“你想問我啊,我剛來時想的是跟翅膀一起打天下,後來吧,我覺得……可能我的水平也就那樣,他要打經濟戰的時候,我就沒有用武之地了。厄斯當地人……也是真慘,特别是女人,那是慘上加慘,唉!這地方的人可沒有咱們水星安全,水星除了正了八經的A軍還有我們海盜以外,再沒人有槍,我們海盜有槍也不敢亂用,我爸那一套家法出來判得比你們岸上還重。可厄斯随便都能買到槍,特别是雇傭軍,可沒我們海盜人老實,隻要給錢什麼都幹!我們手下這雇傭兵,呵呵,别說犯法了,你要是判他們刑,都能把你那法典全給用上,坐牢一萬年。那是吃人的事都幹,要不是我們武器厲害,w炮k炮的他們分不清楚,打得他們大腦缺血,徹底害怕,不然也不會跟着我們,去打厄軍……”
袁艾青聽出來了,其實如果是真刀實槍的戰争,索菲娅是願意沖鋒陷陣的,但後來丁一翼搞經濟制裁,她根本使不上勁兒,後來整個厄斯國度□□,她又不得不天天想辦法糊口,不讓自己大軍被餓死,三天打魚兩天抓泥鳅,這聽她跟部下的人聊天,已經惦記上3月樹上的知了,說是裹一層面炸着吃,非常香。
索菲娅一邊照顧他的生活起居一邊滔滔不絕跟他說話,像小時候一樣,倆人每天各自上學後回家看到對方,都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将一天見聞都說淨,袁艾青是怕索菲娅上了二炮學院以後欺負别人,所以總問她一天幹什麼了,而索菲娅看到袁艾青是以最小年齡法考通過進了大學,擔心他因為年紀小而受别的Alpha欺負,也總問他一天都幹了什麼。
“我總覺得你像能聽懂我說話似的,一會兒點點頭,一會兒聽我說不好的地方臉又皺吧了,一會兒嘴角又往上走,像是在那笑,”索菲娅狐疑地盯着他,“你不是逗我玩吧?!”
說完撲到他身上去抓他癢癢,袁艾青連忙保持冷靜強忍着不笑,為了能不分開他幾乎使出了所有力氣,仍舊保持着面癱癡呆的狀态,任憑索菲娅在他身上上下其手。
“好吧,”索菲娅從他身上下來了,“還是個呆子。”
摸了一把他的臉,無奈地離開了。
袁艾青緩緩松了口氣,連忙抓起被子一角,蓋住腿的上面。
為了能更無限延長在索菲娅身邊的日子,袁艾青逐漸恢複了自主能力,吃飯不用喂,上廁所也不用索菲娅扶了,第一次頭還綁着繃帶時,索菲娅不但把他扶進衛生間甚至還要幫他扶着撒尿,袁艾青連忙轉頭推她。
“怕什麼,都是Alpha!”
這種日子不能堅持太久,可袁艾青無限貪戀這種時光,他甚至想着幹脆給父母一封告别信,從此不孝子定居厄斯,與索菲娅厮守。以索菲娅的性格仁義,永遠不會抛棄他這個傻子,而厄斯沒有多少Omega男孩供她禍禍,女孩又不是索菲娅真正的菜,這裡不會發生讓袁艾青眼睜睜看着索菲娅摟着别人求歡那種令他五内俱焚的事,所以,他想抛下一切,就留在厄斯,跟索菲娅在一起了。
可索菲娅卻不這麼想,眼見着他行動遲緩頭腦呆滞,不是從前那麼精明聰明又能說會道的袁大法官,簡直焦急得食不下咽,不能安睡。
在康斯坦丁府上求學的日子,她是很懷念的,現在每每想起老爺子離世,心裡都很難過。而他們家唯一的獨子袁艾青,現在到了厄斯突逢大變,就要變成個傻子……她簡直不敢想,百年以後,遇到爺爺,自己要怎麼交代,爺爺是要她照顧這小書呆子啊!
“老大!我們今天上了一批好貨!”
“什麼啊?”索菲娅眯縫着眼睛,看着對面那男人脖子上,有一根細細的金鍊子。
“抓到了幾個流亡的厄軍,打劫了他們的錢糧。”
“還有首飾,”索菲娅上前一把拉出他脖頸那根細鍊,看到上面桃心的圖案,“還有女人!”
她立刻警覺起來去抄對方的家,不但抓出幾個平民百姓以外,還有在他床上被牢牢綁着的,被糟蹋的姑娘。
索菲娅直接掏槍對準那幾個人,沒等聽他們再解釋甩鍋一句半句,冷酷地砰砰開了幾槍,利索解決了他們。
袁艾青坐在輪椅上,看得一清二楚。
這就是索菲娅的為人,她的底線清楚,愛憎分明,好的時候怎麼都好,一幫兄弟同生死共患難,但隻要觸碰她的逆鱗,海盜女王絕對送你投胎,重新做人。
“老大,這幾個女人……”
索菲娅皺了皺眉,揮手讓部下的家屬前去扶起她們,穿上衣服,坐上了車,一起往郊外去。
袁艾青不知道她要把她們帶到哪裡去,依她所說,這厄斯的女人是慘上加慘,也許是她們性别一緻,所以索菲娅看在眼裡更難受,更不忍,一路無話。
到了地方,索菲娅揮手讓停車,揚了揚下巴。
她的屬下們都很清楚,帶着女孩們下了車,将她們送到前方活動闆房門口。
袁艾青定睛一看,那荷槍實彈保衛着的暫住區域,門口有着鮮明的标識,三個字,“安全屋”。
“艾青,那裡有A軍的醫生,他們的醫術肯定更高明。”
索菲娅從後面推着他的輪椅,将他也送下了車,推往前面方向。
“你跟她們一起進去,A軍會照顧你,好好治療你,等他們認出你來,會去找方缇還有于皓南……”
袁艾青一腳蹬住了輪椅底座。
索菲娅推不動了。
她走上前去,蹲在他的面前。
“你不能傻這麼久,真要是耽誤了治療,以後腦子不好使了,”索菲娅咬了咬唇,“我會恨自己一輩子。”
她說完轉身就走,大步流星,越走越快,甚至跑了起來。
剛坐上車後座,準備要屬下開車時,隻見身後一個影子比她甚至更快一步,也蹿進了車裡,回手砰的一聲關上了車門,将索菲娅緊緊地抱住!
我該說什麼?說我是清醒的?
可我做的哪一件事,像是清醒的?
能說會道的袁艾青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眼睫緊閉,像是用盡全身力氣,抱住了索菲娅,抱住他對明天的希望,他的一切,快樂和美夢。
她拍了拍他的後背,還是讓他下車,可熱熱的眼淚,大滴大滴掉到了索菲娅的後脖頸處,她還沒見過袁艾青哭,哭得是這樣無聲又執拗。
“你不想去啊,”索菲娅抹了一把後脖頸,滿手心的淚水,“那算了。”
她立刻妥協了。
“我問問方缇在不在這裡,要是在瑪利亞醫院,咱們就去那治病好嗎?”
袁艾青點了點頭。
回去的路上,他一直挽着她的手臂,好像生怕她跑了一樣。
索菲娅歎息地讓他靠在肩上,倆人互相依偎。
“這要是讓我爸看見,能用大棒把咱倆打死。”索菲娅打趣道。
“為什麼啊,老大,還别說,”她的屬下轉過頭,看了他們一眼,“你們看起來很般配。”
“放屁!我們倆都是Alpha!”
“可在厄斯,這再正常不過啊,”屬下有些委屈,“咱們這可是主流異性戀的星球!”
“所以這麼亂七八糟!”索菲娅吐槽道。
袁艾青心裡,卻默默地更愛厄斯星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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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戰局瞬息萬變,到了索菲娅這裡,不過是那三人打打打,她最關注的事,原來是吃飽糊口,現在,變成了袁艾青要治病。
将他轉移到瑪利亞醫院的方式比較繁瑣,因為這是A軍的地盤,經過前幾次跟丁一翼一起和于皓南孫舜香大鬧後,再跑來讓方缇給自己人治病,總有些沒皮沒臉。
所以索菲娅是秘密潛伏進來的,方式很簡單,金條賄/賂就好,袁艾青看她行事風格跟在水星沒什麼兩樣,不管走哪都一群小弟,不管做什麼,都金錢開路。
她推着輪椅讓袁艾青坐上去,反而比扶着一個大傻子要方便,給袁艾青戴上口罩帽子,還能躲避點兒王宇行手下要追殺他的人。這樣畏畏縮縮地上了醫院高層,研究室中心,卻一恍惚之間,看到了方缇。
他也推着個輪椅,神色慌張,走路很快,上面坐着一個人,一身藍白兩色病号服,看着幹幹淨淨的,一晃而過時,面容慘白,薄唇緊閉,金發飄逸。
“哎呦卧槽!”索菲娅低聲叫道,連忙一個急轉彎,推着袁艾青往反方向走了。
“可不能讓他看到,”索菲娅摸了摸袁艾青的頭,自言自語,“他可饒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