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菻戰局,忽然急轉直下,王宇行麾下作亂陰兵團,群龍無首,方寸大亂。溝渠四境七個錨點通通被Aland占領,江陰水道,兩岸領空,以及通往首都寬迎方向的所有交通線路,都被Aland各個擊破,全部封鎖。
原本打算給予于皓南緻命一擊的冷嘯,臨陣變成了幹冰,而方缇一路艱難涉險送給主帥于皓南的冷嘯——則是加強版鉛球狀冷炮,一經轟炸,敵軍即便服用多少養溫丸也抵禦不了它冷寒徹骨的傷害,都被通通放倒。
“這冷炮的威力到什麼程度?”于皓南手裡掂着那鉛球狀的銀色武器,詢問方缇。
“三天内呈現冰凍狀态,自體能夠保持基本存活溫度,”方缇回答道,“沒有格外施溫加以拯救的話,原地暴斃。”
于皓南滿意地點了點頭:“是我想要的東西。三天,足夠分辨真僞,決定他們是死是活了。”
他的話有試探之意,看向方缇,而方缇垂着頭,避過了他審視的目光。
王宇行和自己打了個有去有回,原本西菻溝渠并不容易被攻陷,可臨陣上馬時,王宇行卻忽然失智,搞了什麼幹冰出來,不但弄得陣前失守,兵荒馬亂,遭遇冷炮轟擊後,毫無還手之力。
于皓南性格機敏,睿智過人,見經識經,前後這麼一琢磨,就猜出了個十分之七八。
“葡萄,你一直是個聰明孩子,做出了理智的選擇,”于皓南道,“哥相信你永遠不會走錯路。”
“是。”方缇緩緩行軍禮。
“你副将範承毅下落不明,袁艾青跟你可有聯系?”
方缇搖了搖頭。
“三天,找出他們的下落,”于皓南道,“孫參謀另有要事在身,就不能去找孩子了。你的副将,你的丈夫,你來解決!”
“是!”
雨下了三天兩夜,西菻山上地下河裡海裡的冰凍人們,因為春雨不斷沖擊身體,一定程度上将身上寒冰逐漸驅動,化得稀湯刮水,到處血流成河,滿目蒼涼。
三天,是他們能否起死回生的重要時機。
于皓南一聲令下,廖成北、崔淨發形成了“趕屍隊”,收斂西菻各處冰凍人,辨認身份。A軍有檔案者立刻搭救,将其複活,Also屬A軍亦如是,至于雇傭兵團和王宇行麾下陰兵,則全部放棄,任憑凍死。
“方總,得罪了。”
Aland中将李西彤,奉命進到了方缇所在西菻臨時診療室,揮手讓他的部下Aland戰士們集體湧入進去,翻箱倒櫃,到處找人。
“這是幹什麼?!”歐澤強率先攔住,“我們阿波羅又不是敵軍奸細,幹嘛忽然來搜我們的地方……!”
“都給我放下!”江耿鴻見Alpha大兵連方缇的被子枕頭被罩床單床底都檢查了個遍,簡直氣不打一處來,沖過去奪過方缇的私人物品,“你們放肆!我主将乃是有功之臣,豈容你們這些無名小輩過來抄檢?!别忘了,你們攻打西菻的戰備還是我們親自送來的,沒有我們……”
“耿鴻,澤強,退下,”方缇拿過他手中的棉被,交給了Aland戰士,“隻準你們查一遍,找不到你們要找的人,可就别說是我們不讓查。”
“方缇,”李西彤見狀有些抱歉,“我也是奉于總之命行事……”
“我明白。”方缇點了點頭。
整個阿波羅戰隊就站在原處,眼巴巴看着,看着李西彤的人四處翻找東西,不但将這西菻的簡陋醫療所、太平間翻找數遍,就連方缇等戰士們的臨時宿舍、卧室、診療室、實驗室、衛生間、浴室、廚房甚至他們運送炮彈上山的車,都裡裡外外找了一遍。
一無所獲。
李西彤似乎松了口氣,點頭道:“方總,得罪了,我們這就走了。”
方缇微笑送客。
傍晚,周旋和龔玥凝回來了,他們被原主将于皓南叫去問話,問的是一路行程,所有經過,當然,繞不開那個人,王宇行。
“方總,您也知道,面對于總這樣的上級,我們必須有什麼說什麼,不得有半點兒隐瞞……”
周旋和龔玥凝是于皓南的新兵營同僚,是同窗戰友,更是最初的上下級。他們隻得全部交待在西菻路上遇到的突襲,以及半路被Also攔截,一身黑衣金發的王宇行以真面目示人,如何與他們的主将方缇說話,如何言語輕佻戲弄周旋,如何跟方缇揮手道别,安然無恙地走入溝渠,跟崔淨發交接。
“沒關系,”方缇在顯微鏡下認真看着一張隻有指甲大小的芯片,“就該當如此,于總有問必答,答無不盡。”
周旋和龔玥凝神情忐忑地離開了,他們搞不清楚方缇和王宇行的關系,在他們看來,這像是隔着迷霧的雨,隻聽聲音,未見真相。
——殿下,那卷毛狗可以用來威脅他爹就範,或者直接殺了解氣。
“沒必要,”王宇行在手機裡回複道,“方缇信任他。”
恢複原廠設置後,手機裡所有通訊信息一幹二淨,瞬間變成白機,這是王宇行在“彌留”之際,銷毀的證據。但芯片仍留存有曾經的通話記錄和信息發送後殘存的鏡像線索,方缇在浩如煙海的信息中捕捉到這一條時,後背冷汗淋漓。
“範承毅沒死,就在寬迎。”
“江耿鴻,歐澤□□淮玄、尹建研、楊鏡祯,”方缇一連點出五位阿波羅将領,“前去寬迎,沿滄瀾江内外所有下榻之處,尋找範承毅!”
“是!”
西菻的雨,大得就像是天上的銀河破碎,轉眼雨聲連成一片,伴随着雷打轟鳴,黑色沉悶的天,像裂開了無數道口子,暴雨順着撕裂的天幕,朝大地傾瀉下來。
“吳少将,您哪用親自過來看啊,不過是無公害化焚屍滅迹,我們都是有經驗的。”
“新型生化武器冷炮的初試驗,方總很不放心,”吳鶴庭推了推眼鏡,“沒關系,我在一旁看着,咱們大夥兒更放心。”
“吳少将,您快回去吧,”不遠處打着傘的李西彤,轉過頭看見了他,“您的眼睛……”
“防水的。”吳鶴庭笑了笑,“别看是義眼,更耐造。”
“不跟您開玩笑,”李西彤道,“這還有兩車就快處理完了,該用的防治屍害污染措施,我們一定處理到位,絕不會引發後續環境污染,您請方總放心。”
“好的,大雨天又遇失溫嚴重,你們也多保重。”
“知道了,您回吧!”
焚燒處煉屍房裡,要處理的是三天内雖解凍但仍有生命體征的戰俘,窗外大暴雨猛烈地敲打着蓬頂,沖擊着四周棉布門簾。
火葬場後面的戰士們正在說話幹活。
“确定了嗎?這些人都是不要的?”
“來了好幾撥人檢查過了,首當其沖,是要找王宇行。”
“找到了嗎?”
“沒有啊,也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批火化的人裡面就有他,這翻來覆去讓我們找啊,真是找了三天兩夜,連影子都沒看見。”
“不會又讓他跑了吧?!”
“這冷炮轟山,除了咱們先前服過那什麼人參丸……”
“養參丸。”
“除了咱們Aland,其他人不都是冰棍嗎?後勤部還抓到不少飛禽走獸,今晚就要開葷,于總要大家都吃肉喝酒,抵禦寒冷,吃飽了還得繼續幹。”
“西菻别說敵人了,連個飛禽走獸都沒有了,還幹什麼啊?”
“你傻啊!光要一個西菻?咱于總下一步就去首都啦!”
咣當——咣當——!
倆人邊說話聊天,邊把屍體往那焚燒爐裡扔,有提前解凍的,手腳微微動彈,或者睫毛顫抖的人,因為“身份不對”,煉屍人看都不看,将他們都扔進火爐子裡燒了起來。
戰争向來都是殘忍的,即便進了爐坑裡瞬間嚎叫不止,他們這些專業的Aland後勤大兵們,也都見怪不怪。
“吳少将”從李西彤眼前經過,進到這焚屍房裡,已經換成了另外的裝束,身旁有個幫手,甚至比他還更清瘦。
“這麼瘦倆小孩子,誰派你們來的,能幹活嗎?”
“能!”
這倆小戰士去到後面,将手套戴上,從那堆積的屍山當中,刨來刨去,發現了他們做過的标記物。
倆人對視一眼,默不作聲,一次次将這一具屍首,巧妙地挪到了後面屍體當中排隊去。
到了傍晚時分,夜幕降臨,外面響起了吹号聲,到了放飯的時候了。
“喂!小家夥,出去吃飯了!”
“你們先去,”其中一個少年喊道,“我笨鳥先飛!”
倆人聽了這話笑得直歎氣,摘了手套,一前一後走了出去。
方缇見簾子放下,急忙往後跑,倪可夢更是沒跑兩步,啪叽一聲,摔倒在地:“……殿下!”
瞬間全身發抖,牙齒不住打顫。
她一直低着頭,不敢總往後望,淚水悄默聲的,一滴滴掉在别的屍體上。
方缇趴在王宇行的屍身上,摸了摸他的臉,冰凍後的面具戴着不算嚴絲合縫,但中間三次過來調整王宇行的“位置”,已經讓他躲過了前面兩天的烈火焚身。
“小夢!打起精神!”方缇道,“現在你掩護我,我把他運出去。”
“你背得動嗎?他現在好重。”
“背得動!”方缇抓着王宇行的手腕,往後背上一扔,瞬間肩膀歪斜,幾乎把他摔到地上,吓得倪可夢捂嘴驚叫,連忙過來幫着他調整位置,将王宇行沉重的身軀壓在方缇的後背上。
方缇咬了咬牙,屏住呼吸,勉強穩住身型,倪可夢把黑色雨衣給他們二人通通蒙住。
“我從後面走,前面戰士們都在吃飯,”方缇道,“你看情況,如果我暴露了,被攔住了……你用傾炮,将他們全部轟倒。”
真到了那時候,隻能以性命相搏。
“嗯!”倪可夢含淚答應了一聲。
方缇背着冰凍後重量幾乎翻了一倍的王宇行,艱難地逃出了火葬場。
雨像是無止盡似的,不知疲倦地下着,戰士們走在路上都撐着軍用黑傘,或是背着軍用帳篷與行囊,外面罩着雨衣,在平地彙積成水的地方,踱步而行。
方缇混在其中仍然能看出差異來,畢竟他背着的是人,而穿着黑色的雨衣,背朝他們往山下走,仍有逃之夭夭的可能。
汗水、雨水,混着臉上的淚水,方缇一步步背着王宇行,走得十分狼狽,他一路上喃喃自語,像是對王宇行說,也像是在對自己說。
“快到了,快好起來了,快了,快了……”
正腳踩泥坑差點兒絆倒之際,他迅速站定,将王宇行再往上掂了掂,忽然一方隊戰士,從遠處走了過來,像是巡邏士兵。
方缇裝作沒看到,低着頭繼續往前走,可抵在王宇行膝窩的傾炮,已經越握越緊。
“你們是哪一隊戰士?”
為首的人忽然喝問:“停下!”
方缇緩緩擡頭,眼中布滿了殺意:“阿波羅。”
“這不正好碰上了嗎?”
黑色的傘檐兒擡起,現出的是吳鶴庭一張清秀蒼白的臉。
“身上背囊交給我,前方有咱們的車。”
“……好!”方缇感恩不盡,激動地望着他。
到了主将車上,四周車簾放下,車内瞬間黑成一片。方缇連忙将雨衣裡的人露出頭來,撕開他的面具,将自己的臉貼在他的臉上,劫後餘生似的欣喜落淚。
吳鶴庭從前車鏡向後望,仍在冰凍中的王宇行,雙目緊閉,眼睫纖長,渾身冒着寒氣,活像個死人雕像。
“鶴庭,開車,到水營長郊醫療所。”
“那裡是安全的嗎?”
“是,快開車!”
方缇邊說邊掏出兜裡藥瓶,倒進手心裡一顆丸藥,将它塞進王宇行的嘴裡。
可過了很久,都沒有吞咽的動作。
三天三夜,暴斃與複活隻在一丸間。
王宇行陰兵大多服用過扛冷嘯的養溫丸,三天三夜後都能複活,隻是行動遲緩要持續一周之久,全看個人身體素質,決定恢複狀态。方缇扒開他的嘴,看到丸藥還在裡面,着急地撲到了他的身上,吻住了他的唇。
将丸藥向他喉嚨裡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