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兒地下航天基地,因為深藏地底30多米,向上、向外通風不暢,因為斯帕克的被行刑,滿室濃重的血腥味兒,已經沒法待了,彭羽瓊率領部衆立刻從裡面撤離,去到地面上透透氣,而中其志和南不悔習慣性收拾殘局,清掃地面,将斯帕克的屍體擡到外面地面上時,發現斯帕克竟然還活着,尚留一絲氣息,隻是昏迷了過去。
“于總。”
“嗯。”
于皓南收回他身上插着的刀,用他的衣服幹淨處擦了擦血迹,收刀入鞘,可這一拔刀,斯帕克卻回光返照,忽然睜開了猩紅雙眼,開始破口大罵,其中夾雜着無盡的哀嚎。
杜茜茜從屋裡跑了出來,震驚地看向那地面空曠的地方,隻剩曾經不可一世的斯帕克殿下,正在垂死掙紮。
李若希走到她的身邊,知道不管杜茜茜願不願意,她從曾經是斯帕克的“情婦”,不禁從後面捂住她的耳朵:“别看了,也别聽了。”
可杜茜茜卻轉過頭來,臉上露出興高采烈的神色,問道:“我可以湊近看嗎?”
“啊,哦,”李若希放下了手,點頭道,“可以,但别碰他,馬上就要死的人了。”
“嗯!”
杜茜茜走了過去,像是跟斯帕克做最後的告别,隻是那因為流了半小時血而臉色慘白如紙的人,看到她過去竟然還有力氣針對性地罵人,言語之中充斥着“臭婊子”“不得好死”之類的咒罵,把對水星小民于皓南的詛咒,轉嫁到了她的身上。
這樣激烈暴躁的情緒,加快了他的死亡,不過三兩分鐘,他便歪着頭,呼哧呼哧地喘,被紮透的肺葉扇動作響,最後,這一葉桑最寄希望的“航天之子”斯帕克,睜着血紅雙眼,告别了人世。
“司令大人有令,但凡去過咱們水星荼毒過咱們百姓的厄軍将領,一概不留,何況是這駕馭千萬艘宇宙飛行器的斯帕克。”
“這麼說,于總從沒想過留他性命,隻是用他來逗弄葉桑而已。”
“啧啧,于總真是算無遺策,還真把葉桑釣出來了。”
“可他說的王宇行,真在那邊為葉桑獻計獻策嗎?”
“本來就是水星叛徒!王子,呵,王子殿下就沒有一個好東西!”
“可是那空中航道密鑰,随着斯帕克的死亡,不也沒有着落嗎?”
“于總,您來時說是要審問斯帕克的,這就殺了?”孫舜香看到中其志和南不悔在那邊收屍,“那厄斯的空中網格系統……”
“我能破解出來,”于皓南翻看着從指揮後台上翻譯過來的代碼和程序,擡眸望向彭羽瓊,“彭将軍,這個對你來說,也不難吧?”
“實在是不夠看的,”彭羽瓊道,“比咱們的可要簡單多了。”
于皓南微笑着點了點頭。
孫舜香放下心來,片刻,又生氣道:“那就趕快去破譯,接下來還有事做。”
“急什麼?”
“王宇行已經出來活動了,”孫舜香道,“下一步,不就該咱們清理門戶了嗎?”
于皓南笑了笑:“葉桑會出手的。”
他和彭羽瓊等一衆航空科研人員,又返回到那地下航空基地去了,事不宜遲,徹底破解和掌握厄斯空中航道,才是要緊之事。
“勤務兵務必保證于總一日三餐外加宵夜、加餐都營養豐富,酒水也要供上。”
“是。”
孫舜香一如往常,安排各個兵種的戰士們有序分工協作。
“彭羽瓊怕冷,你去采購35條自發電熱毯,送給裡面的Omega戰士,外加于總的。”
“是。”
“小事别進去通報,凡事先通過我。”
“是!”
“航空兵做好協調工作,即使有彭羽瓊在,估計怎麼也得一周左右時間,才能破解,盡力做好輔助工作。”
“是!”
孫舜香面面俱到,安排了一圈兒,轉過頭來。
“李若希,你也進去吧,别讓他費心到處找你,也别讓他太累。”
“……”李若希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孫參謀,注意用詞,”張吉惟從他身後走過,低頭小聲提醒,“這說得也太……那個了。”
“哪個?”孫舜香一時沒懂,他已經充分認證了李若希對整個Aland戰隊以及主将于皓南的安撫作用,肯定了他對“穩定軍心”必不可缺的存在意義,他覺得自己說的話沒啥問題。
自從他們從都铎回來,于皓南跟以前明顯不一樣了,以前李若希跑了,跑了也就跑了,他也不得不接受了,幾個月沒影兒,身在都铎,或是最開始丢在水星一年兩年,他也不會頻繁過問,平時表現也沒有什麼不同。
但李若希莫名其妙“二婚”後,現在于皓南眼睛一錯開看不到人,就要到處找。
而孫舜香就算不刻意去看,也看得出李若希有時被他整得白天沒有精神,扶着腰皺着眉心緩慢地走,有時于皓南興緻來了喝多了酒,從餐桌上起來就開始去捉李若希,往卧室裡帶,大夥兒誰都不傻,都看得出來,主将平時一副凜然不可侵犯成竹在手的樣子,但面對他的夫人時,笑着去捉去抱,去強吻,都是一樣沒臉沒皮的。
所以孫舜香希望他去哄着于皓南,讓他開心,安靜,同時,也别太光顧着開心,不幹正事。
但這話就直白清楚地說出來,太讓人下不來台,果然,李若希站着不動。
“是你沒聽明白嗎?”孫舜香問道。
“他在裡面是安全的,我作為左前鋒也不用去陪着,”李若希道,“中其志和南不悔不還在外面晃嗎?”
“你跟他們一樣?”孫舜香皺了皺眉,有些不耐煩,但目光落在了李若希的臉上,在他粉紅燙傷痕迹還很明晰的臉上,不得不軟下語氣。
“夫人,國難當頭,家賊外逃,我還想着跟于總盡快去打王宇行,麻煩您照顧主将了,有您在,主将舒心,我們放心。”
“……”
李若希感覺他好像在陰陽怪氣,但他不擅長鬥嘴,也不想跟孫舜香起正面沖突。這厄斯一年半,他任職“左前鋒”的期間,很少跟孫舜香對着幹,他知道那樣做讓于皓南兩難,而且他自認跟孫舜香對着幹,自己不但讨不到便宜,于皓南也未必偏幫他,所以能躲他都躲起來,孫舜香跟于皓南說話,或是二人共處一室,商議要事,他都識趣地走開。
梁孝铮奇怪他扒門溜縫兒的習慣是怎麼養成的,其實,就是這麼來的。
他擡腳往地下航天基地走去,招了招手,讓杜茜茜跟過去。
孫舜香的目光落在他身後那女人身上,長得幾乎跟李若希是一個模子做出來的,不禁皺眉。
“這是什麼,人偶殺手?怎麼是活着的?”他立刻質問中其志。
“于總讓殺了,但李少将護着呢,不讓殺,看得很緊,于總沒再追究,我們就……”
“安全嗎?就讓她在我們隊伍裡亂晃。”
“還不到17歲,是斯帕克陪床的情婦,沒拿過槍,老崔看過了。”
“要槍斃那天當場吓尿了,”張吉惟道,“這女人膽子很小,回頭送安全屋裡去。”
“趕快處置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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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若希和杜茜茜往裡面走,杜茜茜對這個地方卻不陌生,甚至李若希拐到别處時,她還伸手制止了,往另一個方向指:“門在那兒。”
“你來過?”李若希想到她和斯帕克的關系,點頭明白了。
“第一次見面,就在這裡,套着麻袋,”杜茜茜伸手撫着自己的長發和頭頂,“昏過去了,醒來,就在這裡。”
“誰把你送給他的?”
“封騰沖。”
李若希咬了咬牙,這封騰沖養了那麼多美人,有的是刺客,有的是殺手,分别送給官員、将軍,以及葉桑的兒子們當玩物,用以籠絡人心,實在令人作嘔。
迎面卻碰上了彭羽瓊的副将鐘小艾,正往外跑,看到他才停下了腳步:“您過來了,于總找您呢。”
李若希進到裡面大廳,于皓南已經上了二樓,和彭羽瓊并排而坐,分别在電腦前操作。
“什麼事?”他擡頭問。
于皓南往下看了一眼:“沒事。”
……李若希已經習慣了,挨個門去推開,看到了勤務兵跟于皓南打掃清理的一間房,找到了不遠處的一間空的,就讓杜茜茜住在裡面了。
“你可能跟我們待一起的時間,不會太長,”李若希道,“我們到處走,帶着你,不方便。”
他的厄斯語言有些磕巴,必須慢慢往外吐單詞。
可杜茜茜立刻抓住了他的手腕,有些緊張可憐地看着他。
“送你去安全屋,特别安全,沒有槍,沒有炮……”
“有男人。”杜茜茜雙手上舉,摟住了李若希的手臂,央求地晃了晃,眼睛裡寫滿了哀求。
“那裡的男人不會對你怎麼樣,都是我們A軍的戰士,他們不會……”
“不,不不,我不走,我不住這裡,可以在外面站着,可以不吃飯,不喝水,别趕我走……!”杜茜茜急了,将剛剛紛發給戰士們的面包火腿和水連連往李若希懷裡塞。
“好了好了,”李若希扛不住,“那你老老實實待着,先不出來,回頭我看看怎麼說。”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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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若希走了出去,陪伴在于皓南不遠不近的地方,看着他的背影。他正跟彭羽瓊就什麼代碼在讨論交談,時不時各自回到自己的辦公處,對着電腦一通操作,從白天,到晚上,厄斯的一天時長是48小時,他們剛來時的前幾個月,都受不了這種疲憊,因為要調整生物鐘随着厄斯人走,就得24小時白天精神抖擻,24小時不論困不困,都必須睡覺。
不過半年以後,就調整過來了,于皓南甚至還說這樣挺好,好像“生命都延展了一倍”,白天工作時間更多更有效率,晚上他也就隻睡七八個小時最多,剩下的時間,就集中投入到工作之中。
“水。”他伸了個懶腰,旋轉椅子轉了半圈兒,對李若希道。
李若希起身去拿水杯倒水。
偶爾他又轉過臉來:“煙。”
李若希從他外衣兜裡掏出煙來,看向彭羽瓊。
“沒事。”彭羽瓊竟從自己兜裡也掏出了一根細長的花草女士煙,咔哒一聲點着,叼在嘴裡。
“裝女人時養成的習慣嗎?”于皓南問。
“入鄉随俗。”彭羽瓊道。
“我很好奇,是就斯帕克一個人想打你嗎?”于皓南見過彭羽瓊的“女裝”,真是強忍着笑。
他們原本是大學同學,本來說話做事都很随意,也互相開玩笑,但這些年彭羽瓊自動拉開了與于皓南的距離,權當上下級。
“就沒有不想打我的,”彭羽瓊吐出一個煙圈兒來,“除了楊門光那個奇葩說好看,誰看誰都說辣眼睛。”
“楊門光審美很獨道,”于皓南用煙的另一頭,指着李若希,“說他長得特别醜。”
“……隻是說長得很花哨,也是說好看的另一種表達方式,”彭羽瓊看着他,糾正道,“肯定不是說醜。”
“就是醜。”于皓南笑着,但頑固地強調道,“像唱戲的。”
李若希翻了他一眼,又回到了他後面的椅子上,抱着手臂低着頭,閉着眼睛,似睡非睡。
于皓南還挺開心,一路目光追着他看。
“……于總,這樣說他并不能逗他開心。”彭羽瓊道。
“是嗎?”于皓南有些莫名,他是故意開玩笑的啊。
又過了十幾個小時,下次放飯的時間到了,李若希去杜茜茜的房間看了看她,還好特别交代以後,勤務兵給這女孩分的食物還不錯,又安慰了幾句,走出房間。
于皓南道:“出去轉轉?地下怎麼說空氣都不好。”
“還不是你在這裡殺人?”李若希反手背,看了看時間,“你該睡一覺了。”
彭羽瓊他們都去休息了,雖然破解密鑰刻不容緩,但大腦的休息必不可少。
“不困,你白天不停地睡,現在估計也不困,”于皓南握住他的手腕,“走吧,這武陵島還沒被轟過,值得一轉。”
倆人走出基地,李若希一眼看到孫舜香在空地的篝火旁,身上披着毛毯,手裡端着熱茶,正一邊烤火,一邊遠處監工。
他是一個特别敬業、特别執着、特别以事業為重的将軍,李若希跟Aland待得久了,都能明白于皓南讓孫舜香做副将的原因。
他自愧不如。
隻是于皓南看都沒看篝火旁那孤獨的影子,掏出車鑰匙“叮”的一聲,開了車門,讓李若希坐進了副駕,他轉身上了車,一踩油門,駛出這發電機廠。
路上他等着李若希問,比如問他丁一翼後面該怎麼辦,或者,王宇行是不是真的如他所料,就在葉桑的旁邊,向他獻計。
以李若希的性格,應該有很多很多問題,隻是,一路上李若希望向窗外,一直沉默着。
他幾乎一瞬不瞬地看向李若希,隻是偶爾才看下前面,等到李若希因為他背後的注視而轉頭看他時,于皓南又偏過頭去,看向前方。
他也在躲閃。
丁一翼以及以後丁家的事,如果一切順利,那把閘刀,怎麼都得落下。
于皓南心中暗自思忖,盼盼的話應該還好,畢竟他是個戀家的人,即使結婚了,也常常喜歡跑回家來住,何況這兩年丁一翼在外面,方盼盼幾乎就是住在了總統府邸。
無論丁一劭丁一翼發生什麼事,盼盼都能保全自身,回到家人的懷抱。
可若希呢?
疼愛他、寵愛他将他養大的家,可能就快散了,這把刀,怎麼都要揮下,盼盼會痛,會回家,那若希呢?
若希有我。
這一想法,讓他的心堅定了下來。
一轉頭,忽然看到斜對面街角,還有一白底黑字的招牌,一家店正在營業,上面寫着“seesaw coffee”。
于皓南把車停下了,推開車門,向前走去。
可對方眼見着一人高馬大的壯漢往這邊來,又是深更半夜,立刻舉起了槍指着他:“站住!不要過來!我們有槍,你不會得逞的!”
“我買東西,不是搶劫,”于皓南雙手舉起,但腳步不停,走過街道,“我買杯咖啡。”
李若希愣愣地看着他投降的背影,後知後覺連忙抱起槍跟了過去。
“咖啡?茶?還是果汁?”于皓南仰頭看着上面貼着的餐單,問後面來的李若希,而裡面的店家和店員們,都用槍指着他,抖得像鹌鹑。
“不用了,快走吧!”李若希拽着他的衣袖。
“啊,知道了,是茶咖,”于皓南選好了,“要一杯茉莉拿鐵,熱的,大杯。”
“我們、我們現在營業不容易,是要一根金條的!”對方大着膽子漫天要價。
“我不渴,快走吧!”
“好。”于皓南掏出兜裡一根金條,遞了過去。
等待咖啡制作完畢的五分鐘,李若希和對方持槍互瞄,都很緊張,等到于皓南滿意地接過咖啡,和李若希往車裡走時,李若希還倒退着腳步,槍沒放下。
直到進了車裡,關上車門和防彈窗,李若希才接過了咖啡,松了口氣,沒好氣地瞅着于皓南。
“喝一口,是那味兒嗎?”
李若希低頭喝了一大口,點了點頭。
于皓南幽藍色的眼睛裡盛着期待,聞言表情如釋重負。
“皓南,”李若希又喝了兩口咖啡,強行壓住心裡泛起的酸澀,“你不用做什麼,我明白。”
“我也沒做什麼啊,哈哈,”于皓南抓了抓膝蓋上面的褲子,“我知道你心情不好。”
李若希勉強笑了笑,搖了搖頭:“這不怪你。”
他雖然笨,但聽得懂于皓南跟葉桑對話表達的意思,他雖然傻,但不瞎,看得見厄斯首都現在成了什麼樣子,看到餓得前胸貼後背的災民,看到了現在厄斯幾乎無法相信的可怕物價。
皓南沒有做錯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