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袁艾青被安置在一戶農家小院裡休息,梁孝铮過去和他商談,這回談的不是丁一翼,卻是他弟梁詠雲的案情。
“你要進來就進來,什麼時候養成這扒門縫的習慣了?”梁孝铮回頭,看到門外站着一人,長身玉立,長卷發披肩,跟個幽靈小鬼似的。
“我怕孫舜香在這兒。”李若希推開院門,走了進來。
“你什麼時候怕起他了?”梁孝铮不禁皺眉,“從小你都沒把他放在眼裡。”
“還是小時候嗎?”李若希坐在了梁孝铮邊上,看着袁艾青,“我知道你們要聊詠雲的案子,跟我說說吧。”
“你不知道嗎?”袁艾青問道,“最開始這個案子交到我手裡時,我還在駐地法院。詠雲是梁警司的親侄子,也是我叔父艾蘭的侄子,孫參謀故意發給我來審,也是想讓我來出面作證。”
梁孝铮道:“來到這裡我沒少聯系他,打電話是空号,發信息不回,甚至網絡雲傳訊,各個驿站留下暗号,所有我能聯系到他的辦法,都試了,可一無所獲。”
“跟我也失聯了,”李若希道,“但我真不信他是會把方缇藏藥的地方告知我弟的人,這對他有什麼好處?”
袁艾青和梁孝铮不約而同地看向他:“原來你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梁孝铮把那一沓“證據”交給了李若希。
“詠雲有一備用手機,被孫舜香完整拓印下來,裡面不少重要證據,證明他與叛軍私聯。”
“叛軍?!”
李若希掀開文件,赫然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照片,背景光是一片暗沉的黑色,隻一正面的亮光,打在那人面前,像是在電影院中,側着身偷偷拍攝。
而這個人,即使處于一片黑暗之中,他的白皙俊容、金色的發,以及黑色眼瞳中的光,都毫發畢現。
“是王宇行!”
“是,逃亡多年的王宇行,竟跟詠雲私聯,”袁艾青道,“孫舜香聲稱有着王宇行叛軍叛國的切實證據,而詠雲和王宇行多次見面、互通消息,雖不足以定下他也是同謀,但其餘側面證據佐證,他也難脫幹系。”
“同謀,不可能,”李若希道,“我之前看到過他有另外一部手機,我問過他,他說是他的線人,絕對忠誠,現在這個線人……就是王宇行?!”
“是,他們還合夥絞殺了雇傭軍首領武弘大,意圖獲得Aland的信任,事實上也成功了,”梁孝铮道,“後面盤刹傳來的弗洛根情報,據查,也是王宇行傳給了詠雲。”
“可這能說明什麼呢?最後也沒去盤刹啊,孫舜香說弗洛根在太古裡,于皓南也沒有去,這并沒造成損失啊!”
“若希,這隻能算是殺人未遂,”袁艾青道,“從後面來推算,太古裡和盤刹都是坑,于皓南跳過了,而丁一翼沒跳過,在太古裡大敗一場……”
“可要這麼說,”李若希道,“那孫舜香提議太古裡,是不是翅膀也可以治他的罪了?”
“可孫舜香沒有裡通外國的證據,他可沒有私聯王宇行,”袁艾青道,“隻能說他也誤中陷阱,但主将于皓南決策英明,沒有中計。在軍事法庭上,一個将軍可以判斷失誤,可以中了敵方奸計,因為沒有常勝将軍,但是,一軍參謀與敵方見面私聯,互通消息,幹擾決策,那性質就變了。”
李若希想了又想,愣怔在原地,他簡直無法相信,梁詠雲會夥同王宇行坑害自己,還有于皓南。
“如果王宇行也是利用他欺騙他呢?”梁孝铮道,“我知道我這個弟弟,大學時就很傾慕那個殿下,說他什麼機智過人、世間少有,這種聰明人耍我弟弟也跟玩似的,如果他真的受了欺騙,要怎麼算?!”
“那當然可以減刑,甚至追究他法律之外的道德與責任,”袁艾青道,“若希,詠雲與你一向交好,他對王宇行現在是什麼态度,有跟你說嗎?”
“豐榮遊輪戰役以後,他聽說了王宇行被孫舜香實行槍決又被劫走的事,曾經問我,王宇行難道犯了死罪嗎?”李若希難過地搖了搖頭,“我說我不清楚,王宇行從新兵營的時候就失蹤了,我說如果是我,會想把他帶到水星,交給明月叔父……他哭了,抱着我,說他沒有跟錯人。”
想到當日情形,李若希深感懊悔:“是我沒有及時發現他的情緒變化,沒想到他竟然還對王宇行念念不忘……到這種程度。”
“證據”中的照片,有電影院,有環球中心,有商貿大廈,角度都是背影,側面,可能看得出來,梁詠雲在偷拍的同時,心裡是藏着怎樣的少年心事,暗戀情懷。
“詠雲這件事,也未必就沒有轉機。”
袁艾青一這麼說,李若希梁孝铮二人都連忙看向了他。
“梁詠雲叛軍還是叛國,頂多相當于王宇行的從犯,”袁艾青道,“如果王宇行最後被證實是白的,梁詠雲也黑不了。”
梁孝铮苦笑一聲:“這個我也想到了,還質問過孫參謀,可是……他說。”
接下來的一句話,徹底推翻了李若希唯一的一點兒希望。
“王宇行現在叫葉桑‘父王’。”
厄斯的長夜足有24小時,漫長又漆黑,仿佛一眼望不到邊,三人對着一盞昏黃的燈,都低頭無言以對。
“艾青剛到這裡,還得倒時差,咱們走吧。”梁孝铮勉強打起精神,和李若希站了起來。
袁艾青送到門口,李若希不死心地回頭問道:“艾青,我弟的事……還有轉圜嗎?”
袁艾青和梁孝铮對視一眼,都想到于黑子都是對夫人能不透露一句就一個字不說,他們又能怎麼說?
“事在人為,”袁艾青道,“一切都看他怎麼選。”
梁孝铮和李若希走在回去的鄉間小路上,秋日的夜冷風陣陣,梁孝铮不住側身,替李若希擋住南來北往的風。
盡管他低着頭,兩邊長發遮臉,靜默無聲,梁孝铮也知道,他在無聲地流淚。
為丁一翼,為梁詠雲,一個是他嫡親的孿生兄弟,一個是他從小到大、叫做“大副”的朋友。
“若希,之前聽說你從于皓南身邊走了,我還以為……你不會再回到他的身邊。”
梁孝铮想到剛剛于皓南孫舜香這二位主副将,對丁一翼的“計劃”,以及對丁家的未來謀劃,不禁替若希捏一把冷汗。
真到了那一天……
“我是想不開,生氣跑了,”李若希幽幽歎道,“可于皓南也沒有做錯什麼,不是嗎?”
梁孝铮點了一下頭,再無二話。
倆人走出這條彎道,向前看去,遠遠一個高大矗立的影子,站在鄉間壟溝地頭前方,梁孝铮當即渾身戒備,手按在兜裡:“誰?!”
“皓南。”
李若希向前快走了幾步,于皓南撐開一件毛衣外套,走上前來。
“袁大法官是水土不服嗎?還得你們過去看看。”他将外套披在李若希身上,讓他穿好,順手系上了全部的扣子,低頭認真地看着他的臉。
淚痕還沒幹。
緊接着不悅地瞥了他身後梁孝铮一眼,伸手攬過李若希的肩膀,倆人轉身走去。
“冷嗎?厄斯的秋冬不好過,又陰冷又漫長。”
“還好。”李若希低着頭,邊走邊踢着前方的小石子。
“明天咱們去武陵島看一看。”
“那是哪裡?有敵情嗎?”
“算是吧,那裡有我想辦的人。明天咱們去接小葡萄,讓他來這兒,跟袁艾青團聚。”
“……強行團聚啊?”
“對,”于皓南捋了捋李若希的長發,“這對兒情侶看着真奇怪,互相誰都不惦記誰,這從生理的角度來看,也不對勁啊。”
“生理的角度,”李若希偏過頭看着他,皺了皺眉,“那是什麼?感覺你像在開車。”
“對,”于皓南笑了,“就像我對你,生理性喜歡。”
==
“艾青,你來啦。”
“是啊,好久不見啊小葡萄,哈哈。”
“一年多不見啊。”
“是兩年,”袁艾青笑道,“過慣了厄斯時間,不知今夕是何年了。”
“是啊,”方缇笑道,“入鄉随俗了哈哈。”
袁艾青和方缇熱絡而不失尴尬地打了聲招呼,倆人還站了起來,彼此笑着看着對方,最後,甚至還伸出手臂,握了握手。
“……”于皓南在中間的椅子上坐着,皺着眉頭抱着手臂,狐疑地看着這二人。
他多次給方缇發信息要他過來,說“你未婚夫到了”,方缇都說太忙了走不開,還是他親自派人去那荒蕪一片的首都,把方缇和他的幾位醫療團隊的人,直接從瑪利亞醫院接了過來。
“跟兩國外交官會晤似的,真尴尬,”于皓南道,“你們是不是分隔久了,感情也變得生疏……”
“哪有你這樣當哥哥的,在一邊看着人談戀愛!”李若希把于皓南粗暴地拽走了。
袁艾青和方缇同時松了口氣,看向對方時,都有些啼笑皆非。
“你還好嗎?我聽說了一些事,可能讓你心裡觸動不小。”
“已經好了,”方缇還穿着白大褂,脖子上挂着聽診器,“重新上戰場,就恢複了元氣。艾青,你來這兒一定是公事大于私事吧?”
“當然。”
“但我也知道,你很挂念她。”
袁艾青心中酸澀,問道:“她怎麼樣了?事業做得那麼大,跟着她翼哥行走厄斯,心情很不錯吧?”
“應該挺好,生龍活虎的,我在醫院經常接收被她鞭子抽過的人,一個個都尊她為女王。”
袁艾青不住苦笑,歎了口氣:“也不知道我們下次還有沒有機會見面了,更不知道我們再次重逢,是她在牢裡面,我在外面,還是她死了,我也活不了。”
無形當中,他和方缇都有些同命相連,隻是袁艾青并不知道,方缇的秘密。
“艾青哥哥,别那麼悲觀,”方缇道,“事在人為,我相信她心裡有你。”
袁艾青笑了,他用來安慰别人的話,竟被方缇用在他身上。
“這是我從Apo調來的二星中将,軍醫吳鶴庭,”方缇向于皓南介紹道,“這次加入我軍戰隊,在瑪利亞醫院潛伏一年有餘,經驗豐富,幫了我不少忙。”
于皓南和這吳鶴庭對視幾秒,忽然從兜裡掏出一卸皮噴霧來,二話不說,就在吳鶴庭臉上一頓亂噴。
當時不禁李若希、崔淨發等人神情一頓,就是範承毅和方缇,都連忙喊道:“于總!”
吳鶴庭站在那裡,藥液像水一樣洗刷着整張臉,過了許久,巋然不同。
“可以了嗎?”他問于皓南。
周邊面皮死角,無一處松動。
“我見你用了義眼,恐怕是早年為我軍所傷的厄斯人,”于皓南道,“才不得不查驗一番。”
“明白。”吳鶴庭接過方缇遞過去的兩張面巾紙,擦拭了一下臉龐。
眼睛是最能暴露一個人的心理,或是膽怯、畏懼、慌張,或是心懷不軌,于皓南久經沙場,對敵之時,總是警覺和細心觀察對方,而吳鶴庭這雙沒有溫度的義眼,卻能逃過他對“眼睛”的判斷,所以,才用上了這卸皮藥液。
隻是,他沒有想到,孟令華多年在水星能逃過數以千次的多種“外星人”篩查,用的并不是□□。
而是真正地整容。
從孟令華到吳鶴庭,是完完全全兩張臉,而回到厄斯參加國會,以孟令華現身時,他反而戴上的是孟令華的面具。
隻有這樣,他才能從容不迫地出現在方缇這樣的□□高手面前,坦然地自稱“吳鶴庭”。
這一個多月以來對失去眼球傷患的多方治療,吳鶴庭給予的幫助難以計算。二哥又粗魯又莽,對這樣的“良将”竟如此不恭,方缇深感抱歉,連忙讓吳鶴庭出去了。
吳鶴庭走在這南安國的農田之上,經緯線分明之處,看到的,是他曾經熟悉的寬迎人民。
隻是如今都成了逃荒的難民,被南安國王收納,分别住在這鄉間村屋裡,一間間、一幢幢,過着簡樸卻安全的日子。
“大家排隊到那邊領救濟糧,不要着急,不要慌,大人、老人、小孩都各有份例,按需分配,大家反應晚上氣候陰冷多有感冒,今天也趕制出的棉被發放。”
一陣清朗的聲音傳來,吳鶴庭看了過去,那年輕人身穿白衣藍褲,脖子上挂着攝像機,和A軍一起,有序安排難民們的吃穿用度,分門别類,安排得井井有條。
進步大學生,阮崎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