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缇睡得酣沉,一夜無夢,呼吸平穩。
周圍環境空氣怡人,溫度不冷不熱,身子像是陷入雲朵般柔軟的被子裡,讓人在睡眠中徹底放松、痊愈,睡得沒心沒肺,無憂無慮。
睡到了自然醒,一睜開眼睛,對上了王宇行一瞬不瞬凝望着他的眼眸,這一刹那,一抹驚喜掠過王宇行的臉上。
方缇笑了,伸出雙手,朝着他的方向。
“真的醒了?”王宇行坐在床邊的沙發上,見他要抱抱,連忙起身過去,雙手握住方缇的手,将他輕輕往上拎,半抱着他,低頭仔細盯着他的臉。
“28個小時,”王宇行道,“動物冬眠都沒你這麼實誠。”
方缇眨了下眼眸,看到王宇行眼底的淡青色,有些抱歉。想來自己昏睡不醒的這一整天裡,王宇行一直守在他身邊。
“你渴了嗎?”
“嗯。”
王宇行把枕頭豎起來,讓他倚靠着,快步出門,一會兒端進來一杯深紅色的葡萄汁,遞給了方缇。
後面跟着好奇進來望一望的倪可夢。
“你睡飽啦?”
“嗯,這回真睡夠了,”方缇低頭喝了一大口,嘴唇染上了紫色,擡頭問王宇行,“怎麼不是葡萄酒?”
“醒來就喝酒?”王宇行彈了下他的腦門,有些擔憂,“你是不是身體上……哪兒不舒服?正常人能這麼嗜睡嗎?”
“少爺總去摸你的心跳,”倪可夢道,“怕你睡着睡着沒了,還是我跟他說了,你交代過我,你會睡很久。”
“沒事,我這個屬于……一點小毛病,”方缇道,“睡好了就康複了,現在精神抖擻。”
創傷後應激障礙,其中一種表現特征就是嗜睡,就像那年王宇行逃亡巴爾幹,音訊全無,14歲的方缇在得知消息也是在孤兒院裡嚎啕大哭後,長長短短地睡了近一周時間,才逐漸“康複”過來,決定16歲參加高考,完成家人的期望,考上理想大學後,就去找王宇行。
做了這個決定後,他的心态就穩了。
就像現在,爬起來去洗了個澡,又坐在餐桌前吃了一頓飽飯,已經把破碎的心情收拾整齊,又變得無堅不摧了。
這個過程(除洗澡外),王宇行都悄默聲地跟着,在一邊看着,方缇埋頭啃雞腿吃排骨時,他也一聲不吭在一旁默默關注。
方缇擡頭看到他關切的眼神時,歎了口氣。
“小小年紀,還歎氣,”王宇行道,“有什麼愁事,我幫你解決。”
“不是,”方缇搖了搖頭,“感覺挺對不起你的,小時候總想着長大以後,要好好愛你,結果淨忙自己的事了。”
“害,我不用你怎麼愛,”王宇行抓着叉子,在盤子裡空劃拉了兩下,有些不好意思,“我來愛你就行了。”
方缇伸手過去,捏了捏王宇行的下巴。
“……不過這動作就不對了,我可不是你的愛妃,”王宇行笑着反手過去,捏他的下巴,啧了一聲,“睡覺睡久了,人都瘦了。”
“會胖起來的,”方缇低頭用勺子挖着飯,“每回跟你混不得胖個十斤八斤的。”
“是的,我專業養豬。”
方缇吃完了飯,和王宇行外出散步。
這地方從外面看去,竟是一個古老磚牆泛着青銅色的偌大城堡,上回從Aland駐軍地方被于皓南勒令休假後,他就神思恍惚地跟着王宇行走了,隻記得坐了飛機,又坐了船,來到一個被王宇行稱作“無憂島”的地方,進到裡面後,方缇就開啟了“休眠”模式,斷斷續續睡了一周有餘,這才清醒,跟着王宇行走出古堡,看着這荒無人煙的小島。
秋日陽光透過前方廣袤幽深的熱帶雨林,穿過那片郁郁蔥蔥的森林,斑駁光影透過深綠色的樹枝,照在倆人身上,暖洋洋的。
王宇行牽着方缇的手,漫步在林間小道上,方缇看到周圍新砌的石子,問道:“這路是新建的嗎?看那土和石頭還很新鮮。”
“是啊,我想着你醒了,咱們就可以在這散步,灌木叢不會别着腿,纏着不好走。”
方缇往前面望去,這條小路鋪着花色童趣的鵝卵石,一直延伸向前,幾乎忘不到頭,縱貫整個原始森林,可是耗資不小。
而偏過頭去,看着牽着他往前走的人,臉上是藏都藏不住的笑意,顯然這場散步的浪漫,是他預謀很久。
方缇沒有被人這樣奢侈的愛過,王宇行是他長到18歲,最不計報酬、不念得失愛他的人。
“累了嗎?”王宇行看到他一直看着自己。
“沒有,我可沒有那麼脆弱。”方缇轉過來,去到他的身前,踮腳圈住了他的脖子,仰頭輕輕吻他。
隻是勉強才夠到了下巴,王宇行已經摟住他的腰,低頭深深地回吻。
等到暮色四合,倆人往回走時,望着那綠色荊棘和爬山虎,以及粉紅色薔薇環繞的古堡,方缇才問起它的來曆。
“是葉桑最年長的兒子,曾經大太子的住處,默罕默德,又稱‘幽禁王’,”王宇行道,“他要活到現在,也有六十多歲了,死在了榮毅将軍暴動之前,算到現在,也有三十年了。”
“幽禁王?”方缇問道,“是誰幽禁了他?”
“他爹,葉桑,”王宇行莞爾道,“他算是最早意圖謀反的人了,隻怪厄斯人壽命太長,他怕活不過他老子,所以最先對葉桑出手。葉桑制服他後,長年幽禁在此地,直到最後老死在這兒,葉桑也沒來看一眼。”
“那這個島死了這樣一位王子,還叫無憂島嗎?看着憂心忡忡的樣子。”
方缇看着那不遠處矗立着的古老城堡,年代久遠,磚牆有着炮火硝煙焚燒轟炸後的痕迹,高高的紅棕色城牆上爬滿了看起來鬼氣森森的蔓藤,即使外面是這樣秋高氣爽的天氣,内裡都陰霾一片,不見光亮。
“無憂島是我起的名字,”王宇行道,“原來這裡叫幽閉島。無論是葉桑還是他的衆多王子,或者封騰沖,都覺得這地方晦氣,不願踏足,所以才是我暫時的安身之所。你會不會也怕……”
“我是個醫生,無神論者,”方缇道,“我住得還挺舒服,睡眠也很好。”
王宇行笑道:“就怕睡得太好了,不愛醒。”
方缇放眼望去,這島占地面積廣博,背後崇山峻嶺,一面環海,連同古堡四周的高高城牆和深不見底的戰備城壕,分明是一個能夠獨立抗戰的古城,而要走進這古老的城門,不但要過山崖間搖搖晃晃的三座鎖鍊橋,同時要提防山崖下驚濤拍岸的兩條奔湧大河。
而城堡顯然經受過戰争的考驗,雖被炸過,露出了堅固厚實的牆基,但現在外圍都布滿了富有科技感的銀色電網,防護塔的位置比古堡還要高,上面鑄着四面朝向、高聳雲端,能夠守衛古堡的發射炮台。
“這地方……一般人打不進來啊。”方缇以軍人的知識儲備環顧一圈,這四周要塞,均是銅牆鐵壁,光是拿下外面城池,都接近不了這古堡,更别說控制住發射塔。
“我們公主住的地方,豈能讓别人輕易攻占,”王宇行道,“這不過是我打下的一小部分江山,先讓你小住一段時間。”
“哦?那我将來想去哪兒住,都能去嗎?”
“當然,”王宇行摸了摸他的頭,順着他的後頸向下,摟着他的肩膀,“水星咱是暫時回不去了,但放眼厄斯星球,就沒有你去不了的地方。”
方缇見他志得意滿,心情很不錯的樣子,仰頭看着他:“王星星,你在厄斯已經稱王稱霸了嗎?”
王宇行低頭看着他:“沒有,我就是吹一吹牛。”
看到方缇瞥着他,要生氣的小模樣,他又掐着他的臉蛋,肆意張狂地笑了起來。
王宇行有時一個電話就會立刻出門,坐飛機去很遠的地方,說為索菲娅跑一跑腿。
家裡就剩方缇和倪可夢在家時,倆人會玩一玩電動遊戲,或者躺在一起漫無目的地聊天。
在倪可夢的叙述下,王宇行是個事業有成的“少爺”。
“越來越多的人聽他的話,有以前他冒名頂替的賴川崎少爺認識的人。”
“這個我知道。”方缇看出王宇行不但順利接手了原軍火少爺賴川崎的家族事業,而且不斷發揚光大,現在已經成為了“軍火大亨”,用的還是賴川崎的名号,但已經是黑白兩道、厄軍A軍都在抓捕的通緝犯。
但王宇行的“皮”太多了,現在已經不用賴川崎的“真身”示人,所以誰都抓不到他。
其次,就如倪可夢所說。
“他還有好多好多水星朋友,啊,我知道他本來就是水星人,”倪可夢道,“不過他在水星不也是叛逃到這裡的嗎?反正越來越多水星人臣服于他,叫他殿下。”
這一部分方缇也清楚,像是齊思龍,還有吳鶴庭,他們都說是“同情王宇行作為王室遺孤的遭遇”,是他的朋友,甚至還有新兵營的梁詠雲和孔琏,他們也是王宇行的“紅顔知己”,别看王宇行平時很拽很吊的樣子,其實認識他不久,就會發現他小孩脾氣,出手闊綽又為人直爽,方缇相信他會結下很多朋友。
“……反正自從認識你們這位水星殿下啊,我小夢就過上了幸福的好日子,”倪可夢心滿意足道,“就是有段時間他忽然讓我上學去念書,讓我好頭疼,但我逃學幾天後,他也就不管了,還說不去就不去了,别亂跑,外面到處抓女孩子。”
“他對女孩是天生憐憫的,”方缇道,“可能是認識的女孩多。”
比如他奶奶瑪格列特公主,他姑姑塞西莉公主,還有海盜女王索菲娅,所以王宇行對女人總是有些格外的關懷,甚至他會戲稱方缇為“公主”。
雖然他從不提起逝去的大公主,和在他眼裡“背叛親哥”的小公主,但“公主”這個詞兒,在他心裡份量是很重的。
“是啊,你們水星的女人那麼少,他認識再多的女孩也沒有我們厄斯男人認識得多,可是,隻有我們星星王子知道疼惜女孩,别的王子殿下可不行,”倪可夢撇了撇嘴,“專愛使喚人。”
“你也沒見過幾個王子,怎麼會做這種比較?”方缇笑道,“可能跟别的王子比,他的脾氣最差,人最壞。”
“沒有!我做他的小女仆的時候,他都不讓我幹重活,端茶倒水都用不着我,就是讓我遠處玩兒而已,可是,厄斯王子,一個兩個,都是大爺!”
“那倆王子我也聽說過,好像很受葉桑大王喜愛吧?才愛使喚人,”方缇開始故意套話,“怎麼不殺了他們啊?”
“誰說不是啊!我還以為少爺要拿他們當人質,用來換錢或者換武器,誰曾想,竟然放回去了!哎呦我這個氣啊,白白被使喚好幾個月!”
方缇心裡咯噔一聲,原來,王宇行軟禁過王子,還是兩個!
“哈哈哈哈!這你就不知道啦,”方缇掩藏住表情的不自然,開玩笑道,“你猜我這回為啥來了,就是要拿這兩個王子施以毒刑的,先喂進去兩顆毒藥,後面再想法要挾他們,你知道他們現在在哪兒嗎?”
倪可夢愣了愣,伸手摸了摸方缇的額頭:“小葡萄,你不是沒睡醒吧?少爺已經給兩位王子喂藥了啊,什麼‘聽話水’,才把他們放出去的,你忘了?”
“啊,是嗎?”方缇臉色微變,按着自己的太陽穴,“唉我這記性,可能還是嗜睡症沒好利索,有些記憶錯亂了,那他找的人,比我厲害嗎?能信任嗎?”
“十七八個穿白大褂的醫生搞出來的東西,我也不知道好不好使,但弗洛根老謀深算的,文森特又一身嬌氣毛病,服了毒藥以後,是都聽少爺的話了,少爺這才把他們帶出去。”
“一定是他看我前段時間身體不好,沒找我來,小夢,我不想他擔心我,你能别告訴他我忘了這事嗎?”
“行,他确實很關心你,你睡着的時候,他也找了醫生看你,說你是有了什麼感應創傷,他坐在你床邊,一直歎氣,徹夜不睡地守着你。”
“我知道。”方缇心裡五味雜陳。
王宇行出去一趟,不到半天就回來了,風塵仆仆的,一身硝煙氣息,但卻沒有易容,就用他本人的頭臉,一進門看到方缇,從背後拿出一大捧鮮豔欲滴的槍炮玫瑰來。
“謝謝。”方缇笑着接過,低頭聞了聞,“好像從戰場上揪下來的,一身戰鬥氣息。”
“這玫瑰就這品種,”王宇行攤手道,“渾身炮味兒。”
接着就快步往裡面走,洗了個澡,換了身幹淨衣服,又神氣活現地走出來,感覺自己帥得不行。
方缇卻沒大關注,隻拿着手機朝他晃了晃:“沒有信号,我跑出去很遠,都沒一格信号,這裡你雇來的做飯師傅,也說沒網。”
“原來是有信号有網絡的,但是信号站被炸毀了,”王宇行指着窗外遠處半山坡的黑色井字塔,“看,那個就是信号站,等我給它重建以後,就能聯網了。”
方缇點了點頭,低眸沉思。
“你想出去了嗎?”王宇行道,“外面現在有點兒亂,恐怕不安全。”
“我二哥和葉桑又開戰了嗎?”
“不是,這回是……軍閥混戰,”王宇行道,“封騰沖叛變了。”
方缇一愣:“那投降和談,還能談下去嗎?”
“水星總統和總司令的意思,是先交出封騰沖,那姓封的還能不叛嗎?接連轟炸首都,現在寬迎到處刀山火海,槍炮聲不斷,連葉桑都逃跑了,遷都到西菻。”
“那我二哥……”
“在鄉下待着呢,你以為于皓南傻啊,這時候還參與,”王宇行道,“聰明的都知道讓出戰場,給封騰沖和葉桑對打的戰場,A軍坐收漁翁之利不就行了?”
“那百姓可遭殃了,”方缇歎道,“寬迎有四十多萬人呢。”
“害,你還想這個,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你想他們厄軍空降水星的時候,落地就使冷氮槍,一陣藍光掃射,無論平民還是軍人,都腿斷胳膊折,”王宇行不屑道,“于浩海對外公布死亡八十多萬人,那簡直太保守了,我預測至少上百萬人,光巴爾幹就屠了多少?不下十萬!”
說起這些咬牙切齒,恨不得厄斯人類集體滅絕。
“可人民是無辜的啊……”
“水星人不無辜嗎?巴爾幹人不無辜?”王宇行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可人命就是人命,那些勤勞無辜的百姓又做錯什麼了?戰争的錯誤,是當權者犯下的錯誤,而他們的錯誤,不該普通百姓用人命買單!”
“……”王宇行望着方缇清澈的眼眸,以及說到這裡激動地禁不住握起的拳頭,隻得失笑地點了點頭,“啊對,好吧,對小方醫生來說,什麼烏龜王八隻要能喘氣的,都要救一救,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