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公事範圍以外，孔琏，”梁詠雲朝他伸手，“我想，我們可以公平競争。”

孔琏看着他伸過來的手，或許，此刻說“我退出”，才能不讓局面變得尴尬和莫名其妙。

可他腦海裡卻忽然閃過了王宇行的笑。

“殿下，你的支票沒拿走，是我哥讓我給你的！”

“那是你的支票，”王宇行轉過身，絲滑燦爛的金發下，一張笑臉俏皮明媚，“你哥讓我給你的。”

孔琏把那張大額支票揣在兜裡，每天像保護符一樣保護着自己。

這裡有兄弟的愛，又何嘗沒有殿下的關愛。

“公平競争，好嗎？”梁詠雲執拗地朝他伸手。

“好。”孔琏停頓一會兒，堅定地握了上去。

==

“……”

方缇将耳中的竊聽器取出，撚在指腹中，久久未動。

他聽到了二人對話的全部内容。

那天在門口，他看到趁着梁詠雲外出散步時，從病房中偷偷溜出來的白曉蘭。

“啊，方缇，你這個時間過來了啊。”白曉蘭有些尴尬，手裡的東西不自覺地背在了後面。

他是提前打聽好了所有值班人員這個點兒都在這個走廊之外，但他不知道的是，作為這個研究所的總負責人，四面八開的監控攝像頭，都在方缇的辦公桌前。

他是來抓現行的。

“這是梁副将的病房，為什麼……”

“說來話長，”白曉蘭道，“我是奉孫參謀之命來竊聽的。”

“可我作為負責人，必須保證這裡所有病患隐私安全，”方缇道，“如果您信任我，可否由我轉交給于上将。”

白曉蘭有些猶豫，但方缇是多麼被于皓南器重和信任的少将，他很清楚，想着裡面信息要是有用，交給于皓南或是交給孫舜香，沒有什麼區别，便把接聽器遞給了方缇。

方缇回到卧室，拿出最新式的竊聽搜索監聽器對着這米粒大小的電子設備一頓掃描，竟一聲不吭。看來“最高級”的竊聽設備永遠掌握在孫參謀手中，不是一句空話。

梁詠雲每天在病房裡康複訓練，按理說現在完全到了出院的标準，但他對方缇的解釋是“不想看到于皓南”，打算好利索了再走，方缇深以為是。

二哥是個給人壓力很大的主将，說話直接又毒舌，非常不留情面，他隻圖辦事高效快捷，從不考慮别人的感受，一旦有人對他說自己内心受到了創傷，他就讓人回家找爸爸吃奶去，他不是哄孩子的人。

可這樣嚴苛的主将下，能夠承受住的很快便成長、成熟起來，比如他手下的孫舜香、彭羽瓊，以及剛剛得到喜訊，榮膺二星少将的楊門光，而承受不住的，則很快枯萎頹廢，慢慢地離開Aland，甚至還有退出軍籍、當了逃兵的人。

方缇對來自二哥的“暴風雨”習以為常，從小受他督促拼命學習上進現在是一門心思搞研發，方缇自認自己是前者，承受能力頑強，可有人表示受不了于皓南時，他也表示同情。

就這麼耳朵裡帶着耳塞，一邊聽着孔琏和梁詠雲的尬聊，一邊将水池子裡的水流開得很細，慢慢地清洗藥物培養皿和試管、杯子等等，直到一個名字進入耳簾。

王宇行。

方缇關上了水龍頭，就站在水池前，靜靜地聽完他們從試探到坦白再到決定“公平競争”的全部過程。

他握着試管是怎麼回到了床邊坐着，又是怎麼循環聽了好幾遍，将所有關鍵詞掌握，又是什麼時候将竊聽器拿出來，在指腹中險些揉碎，已經忘了。

隻是心裡冷笑，好好好，你個王宇行，交友廣闊啊！

這段時間，他緊急受命于A軍，加班加點、沒日沒夜趕制新型生化武器，隻為後續軍需準備，連續抗戰兩年，從水星搬運而來的各種x槍炮和w槍炮都沒有多少了，而水星後續補充不足，方缇也料想到了，因為在制作之初，其中幾味藥材就是不可再生資源，水星本地也沒有多少，他隻能絞盡腦汁找替代品，還要于上将滿意，這是難上加難，暫且不表。

另一方面，他又發現王宇行有些黏人，跟他約定的“96個小時後相見”，他也果不其然，因為内部連線水星醫院，跟聞爸就替換元素的事遠程交流，而沒有去赴約。

王宇行發了個“？”後，就沒再糾纏，下一次聯系自己，卻是發來一張梁詠雲的照片。

電話裡王宇行一聲不吭，但好在方缇發現梁詠雲的手機定位被打開了，這才派人到地方将他救回，本想着王宇行之所以跟梁詠雲有這樣的關系，是戰友，是大學同學，今天聽了這内容，才知道郎有意，妾有情，還額外捎上了孔琏。

方缇深深地呼吸了幾口空氣，将手裡握了很久的試管放了回去。

從上次标記再到被王宇行甩了一巴掌，方缇中間想了很多。

王宇行不是沒有對他動情，但是親情還是愛情，别說王宇行搞不懂，他也參透不明白，而喜歡他的時候恨不得将他摟緊在懷裡噓寒問暖、關懷備至不假，但生氣憤怒的時候，一個巴掌甩過來的人，也是他。

Alpha，Alpha是什麼東西。

就在他看來，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一顆紅心全是正義威武不屈剛正不阿的二哥，在談到是否讓不開心的二嫂短暫離開時，他第一反應都是：“那我會不開心。”

無論什麼時候，Alpah都将“個人利益”放在所有關系之前，Alpha，就是骨子裡超級自私的東西。

那一巴掌讓方缇心冷了，決定晾着王宇行，而也是這段時間的空窗期，他一邊既期待于王宇行的反省和改進，一邊專注于自己的事業，可到頭來，卻聽說，王宇行在外面可并不閑着。

方缇将平闆電腦拿到手中，打開屬于他和王宇行二人之間的定位系統。

他的地址是關閉着的，因為這個研究所是于皓南費勁巴力找的隐蔽場所，不但事關他部下将士的安全，而且還牽涉到生化武器的研制開發，所以，一貫對王宇行敞開的定位地址，從他們那天晚上逃出醫院後，就被他關閉了。

但王宇行是一直敞開的狀态，也許，他是想讓方缇方便找他。

不過現在想想，方缇呵呵，也可能是方便各個Omega都能第一時間找到他。

這一打開某人足迹，用紅線牽連，瞬間一團紅色亂麻，映入眼簾。

倆人一别倆月，厄斯時間60天，可顯示的王宇行去過的地方以及反複踏足的地方，竟然遍布水星各個角落。

不但有據新聞報道戰況激烈的核爆炸之地，太古裡、薩馬蘭、角碼灣，甚至還有正義軍攻打厄軍的地方盤刹，接着還有東七棟戰區和桑漁兩岸等等，更是在東七棟戰區，王宇行停留的時間最長。

那裡發生了什麼？埋頭在科研中的方缇沒有參與A軍上層會議，所以并不知曉。

但離核轟炸最近的太古裡邊沿區域，王宇行也冒險在那停留了十天有餘。

不怕核輻射嗎？

方缇看完了這個足迹報告，又打開了隻有二人能共享的雲相冊。

這段時間方缇一共上傳了兩張照片，一張是别人洗完放在晶瑩剔透的果盤裡，送給他吃的一串葡萄。

方缇拍下上傳。

沒過多久，王宇行登陸并留言：“臭葡萄。”

又過了一段時間，炊事班做得涼拌菠菜，深受方缇喜愛。

于是再次拍照上傳。

王宇行仍舊回複得很快。

“爛菠菜。”

……方缇再不發了，而王宇行一次也沒有分享他的所見所聞，不用問，方缇都知道，他在生氣。

生氣他沒赴約，也許見了面，發現範承毅還在他身邊轉悠，更會生氣，等到現在知道阿波羅已經有了接近5000人，三分之二都是Alpha時……

那不得氣死。

算了算了。

方缇歎了口氣，放下了平闆電腦。

他發現自己搞錯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以為他和王宇行之間，隔着的是十年光陰，十年的年齡差，等他長大了，什麼都好了。

可他萬萬沒想到，他從六歲到十七歲，就已經長大了，而王宇行，一直沒長大。

到了第二天的傍晚，研究所外面忽然傳出暴/動/聲，習慣安靜如雞的醫療研究人員，聽到異動，像鹌鹑一樣一個個從實驗室裡伸出頭來，往外看。

“别緊張，範承毅在下面。”

方缇穿着白大褂，手上戴着藍色手術防護套，風塵仆仆地往樓下跑。

範承毅和崔淨發已經将來人拿下，一圈人手中持槍，将他圍在中間，一一指着他。

“方少将，這家夥你認識嗎？！”範承毅渾身戒備，槍指着他的太陽穴，“老嚣張了，跑來直接踹門！”

方缇走到跟前，和來人一個對視，立刻心髒緊縮了一下。

那張臉看來很陌生，因為是方缇憑空捏造的臉，不是水星人，也不是厄斯人，21張面孔中，這張臉排序是7号，也是當中最帥最有型的。

“他還不說話！”

“把槍放下，”方缇随着範承毅槍口一抖，心裡也一抖，“老崔，你也放下。”

“誰啊這是？”崔淨發疑惑道，“水星人，厄斯人？”

來人隻靜靜地看着方缇，一瞬不瞬地，面露淡淡微笑，似乎他也在看戲。

“你看他陰恻恻的，還在怪笑！”範承毅直覺這家夥來着不善，還是用槍指着他，隻是這回換到了腰上。

“他是我的……我的人，”方缇解釋道，“在醫院的時候，我們認識的。”

“哪裡人？”

“水星人。”

“哪個軍隊的？”

“……沒有軍隊，”方缇随口一個謊言，捏造出來，“他是之前被厄斯人擄到這裡來的……水星普通人，我認識以後，就、就把他當保镖了。”

“……”來人漆黑的眼珠一頓。

“保镖，”範承毅圍着他轉了一圈兒，“又高又瘦的，也不像能當保镖的人啊。”

他作為方缇的左前鋒兼左副将兼童年玩伴知心好友，對突然冒出了這麼個保镖，有些不忿，說着，就上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王宇行立刻翻過眼皮看着他：“你找死？！”

“啊呀，會說話！”範承毅一愣，折騰半天，還以為是個啞巴呢！

“好了，大家都散了吧，這是我的私人，私人保安，”方缇擺手道，“都忙去吧。”

方缇拖着他的手，将他從門口領回，王宇行反手用力握住了他的手，一步步上台階，一樓、二樓、三樓、四樓……

到了頂層走廊，方缇猛地回頭，王宇行的笑容沒來得及收住，還蕩在嘴角上。

“這是什麼地方，你敢跑來這裡？！”

進到屋裡，方缇直接給他一杵子，甩開了他的手。

“全是A軍！”

剛剛在那胡謅八扯時，面對崔淨發上下審視王宇行的目光，他的心都在發毛！

“什麼地方，”王宇行冷哼一聲，“就是水星軍區大營或是總統府！也是我敢踏足的地方！”

方缇被他氣勢十足的吼聲吓得一愣，身子不自覺地往後傾倒，王宇行卻上前一步，雙臂圈住了他的腰身，往手臂裡一叩，将他緊緊地擁在懷裡，仿佛嵌在骨肉之中。

方缇的臉扣在了他的胸膛上，鼻尖撞得發痛，呼吸不暢，懵懂之中，感覺到王宇行在上面使勁聞他的頭發，耳朵，臉側，癢癢的，接着似乎更加放肆，還猛嗅了一下他的後頸，令他頓時渾身繃，縮成一團！

“哈哈！”王宇行逐漸放開了他，方缇聽到“刷”的一聲撕扯。

從他懷裡仰頭，就看到王宇行撕下了面具，正笑容燦爛地望着他。

“幹嘛？”方缇怔怔地問，看到王宇行的眸光在自己的唇上來回逡巡。

“祝你生日快樂。”

方缇聞之一愣。

“今天嗎？”

“就是今天，”王宇行的喉結上下滾動，聲音有些沙啞，“恭喜你，成年了。接着進入……也許并不那麼美好的成人世界。”

方缇雙手趴在他的胸膛上，靜靜地看着他。

“不過我祝你事事美好，心想事成。”